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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家宴（第2页）

最后，他轻轻补上一句：“祖父常教导，做生意要懂政治，识大局。孙儿不敢忘。”

话接住了，台阶给了，底线也亮明了。更妙的是，末了抬出顾念章的训诫——既是自辩，也是将球踢回了最高处。

堂内静了一瞬。

姑姑顾怀瑜就在这时温婉开口。声音不高，却像珠玉落进银盘，清凌凌的，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听大哥和胤廷说起这些，我倒想起一桩事。”她指尖仍抚着腕间玉镯，唇角含笑，目光温柔地望向主位的顾念章，“祈家在江城参与的那个‘长江新经济带’项目，也是如履薄冰，每日战战兢兢。如今这世道，守成已是不易，开拓更是难上加难。”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婉转低回，带着女人特有的柔软力道：

“还是爸爸当年有远见，早早布局，让胤廷走了‘科技兴企’这条路。如今看来，真是踩在了时代最紧要的鼓点上。”

话到这里，极其自然地一转，笑容依旧温婉得体，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锐光：

“只是啊，这领头羊的位置，风光是风光，可盯着的人也多。风刀霜剑，明枪暗箭，只怕片刻不得安身。”她目光转向顾怀琛，语气里添了几分真切的心疼，“胤廷年纪轻轻，肩上担子就这么重，我们做长辈的，看着都悬心。”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像春风拂柳：

“若是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家里家外都能操持妥当、关键时刻还能帮衬一把的贴心人，咱们也能少替他担些心。”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呀”了一声，“前儿个我去深城，见到胡家婶子，她还拉着我问呢，直夸瑾姐姐好福气，养出胤廷这般出众的儿子，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这等造化。”

“胡家”——陈瑾的舅舅家，东南地区根基深厚的世家。

轻飘飘几句话，把“联姻”这根针，裹在锦缎里，稳稳扎进了每个人的心口。

顾怀琛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他才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揭开盖子，轻轻拨了拨浮叶。白瓷盖与杯沿相触，发出极轻、却异常清晰的一声“叮”。

他抿了口茶，放下。动作从容，一丝不乱。

“怀瑜总是考虑得周全。”他看向妹妹，脸上浮现出兄长式的、略显疏淡的笑意，“胤廷的婚事，他自己有主张。我们做父母的，自然只盼着他好。”

微微一顿，“胡家门风清正，家教是好的。不过——”他抬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顾念章身上，声音沉了半分，“姻缘二字，终究讲究个缘分。急不得，也强求不得。”

四两拨千斤。既未否定联姻的价值，也未承诺任何具体对象。

顾念章手中盘动的核桃，在这一刻，停了。那细碎的沙沙声骤然消失。堂内陷入一种更深的寂静，连自鸣钟的“嗒嗒”声都仿佛被放大，敲在耳膜上，咚，咚，咚。

老爷子将核桃轻轻放在紫檀茶几上。

“笃。”一声轻响。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像沉睡了千年的古剑，一寸寸出鞘，扫过堂下每一张面孔。

“胤廷的路，”顾念章开口，每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碾磨出来，“让他自己走。”他微微向前倾身，“顾家的男人，肩膀上扛得起山，心里头也要装得下海。要有担当……”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胤廷脸上，“更要有决断。”

话锋陡然一转，两根枯瘦却稳如磐石的手指伸出：

“但是，有两句话，你给我刻在骨头上。”

堂内落针可闻。

“第一，”他收回一根手指，剩下一根，虚虚点向地面，“根不能歪。你的根在哪儿？在津港，在顾家，在这片土地上该守的规矩、该尽的责任。”

“第二，”那根手指缓缓抬起，划过众人，最后指向屋顶，“家不能散。”

他声音陡然拔高一分，苍老却带着铁腥气：

“外头的风雨再大，雷霆再猛，关起门来，血脉相连——”

他重重吐出最后六个字，一字一顿，像铁锤砸钉：

“打、断、骨、头，连、着、筋！”

三叔顾怀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化开，变得更深、更热络。他拊掌轻叹：

“爸说得再对没有了！家和万事兴，这才是根本！”他转向顾胤廷，笑容可掬，“胤廷啊，以后三叔这边要是有合适的机会，能跟你缙云擦出点火花，来个强强联合——那才是正理，也是咱们顾家内部资源整合的美事，对吧？”

橄榄枝抛得漂亮。既是示好，也是试探，更是想从那份令人垂涎的科技版图里，分一杯热羹。

顾胤廷面色如常，第三次欠身：“三叔阅历丰富，眼光独到。若有提点，侄儿洗耳恭听。具体如何协作，届时还需三叔多指点，咱们从长计议。”

话说得滴水不漏。进可攻，退可守。

顾怀渊没再说话。他将折扇慢慢合拢，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坠上的流苏。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