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抑的孩子说:“好,我做,小姐。”接着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火。
“再待一会儿,我给你一个卷边的六便士。”尤苔莎说,语气柔和了一些。“每两三分钟填一块木头,不要一时填得太多。我沿着山脊走一走,时间长一点儿,我会不断地到你这儿来。你要是听见青蛙跳进水塘里就像扔进一块石头的声音,你一定要跑来告诉我,因为它是下雨的征兆。”
“好吧,尤苔莎。”
“叫我维尔小姐,先生。”
“维——苔莎小姐。”
“行了。现在再填一根树枝。”
这小奴隶如前一样继续侍弄着火。他仿佛只是一台自动装置,由尤苔莎反复无常的意愿激发操控着行动和说话。他可以成为阿尔伯图斯·马格努斯造的那个据说栩栩如生甚至能聊天、行走做仆人的铜像了。
去散步之前这年轻姑娘又定定地在堤上站了一会儿凝神谛听。这是完全像雨冢一样孤寂的地方,尽管地势低;北面的几棵杉树遮挡了一些风吹雨打。环围了住宅的土堤,把它由外面世界的蛮荒中保护起来,土堤筑得有点儿内倾或外斜。这地方由于风强,野荒树篱不能长起来,砌墙材料搞不到,土堤构成了不容轻视的防卫。另外这地段相当旷阔,俯临整条山谷,直到韦狄家后边的那条河。它的右方,雨冢模糊的形影耸起遮住了夜空,由这里去比从静女酒店去还要近得多。
留心察望了荒坡和空谷一阵以后,尤苔莎流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她不时发泄出气恼心烦使性子的言辞;不过在她的言辞之中有叹息,叹息之间又有蓦然谛听。从她站的高处下来她又向着雨冢漫步走去,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走完全程。
间隔几分钟她便再现了,回来了两次,每一次她都说——
“还没有什么东西跳进水塘,小男子汉?”
“没有,尤苔莎小姐。”孩子回答说。
“好吧,”她终于说,“我这就回家,到时我给你卷边的六便士,让你回家。”
“谢谢你,尤苔莎小姐。”疲倦的烧火士说,还轻松地喘了口气。
尤苔莎又从篝火旁溜达着走开,可是这一次她没有走向雨冢。她沿着土堤的边沿,绕到屋子的小门前边,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场景。
离开五十码远是两条土堤相交隆起的凸角,上面烧着篝火:土堤内,一次往火中填上一根树枝,恰如先前,是那小孩子的身影。她懒散地看着他偶尔爬上土堤的凹角站在柴堆旁边。风吹着烟,孩子的头发,他的围裙角,这一些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微风止息,围裙和头发定定地垂伏下来,烟直直地升上去。
尤苔莎由这个距离观望的时候可以看到男孩子的形体惊动了一下:他下了土堤跑向白色的大门。
“怎么啦?”尤苔莎说。
“一只青蛙跳进水塘里了。没错,我听见了!”
“那就要下雨了,你最好回家去。你不害怕吧?”她急切地说,好像她的心在听到男孩子的话的一刻跳到了嗓子眼。
“不害怕,因为我将有卷边的六便士了。”
“是的,它在这里。快跑吧,你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不要走那条路——从这里穿过花园。在这荒原上没有哪一个男孩子有你这样的篝火。”
这孩子,显然拥有了太多的好事,欣然大步离去走进了荒原的庇隐里。他一走开,尤苔莎就把望远镜和沙漏留在门旁,擦过小门朝着篝火下面土堤的夹角走去。
在这里,借土堤这简易的外围掩蔽着,她等候着。一会儿能听得到水塘外面水声泼溅了。要是那男孩子还在那里,他会说是第二只青蛙跳进水里了;可是更多的人会把这声音比作石头落进水中。尤苔莎上了土堤。
“喂?”她说,屏住了呼吸。
随即一个男人的身影背衬着低垂山谷的夜空朦胧可见了,远在水塘的外沿。他绕过水塘,跳上土堤,来到她的旁边。一声低笑由她发出来——今天晚上她纵放出的第三种声音。第一种声音,她站在雨冢上的时候,表达了焦虑;第二种,在山脊上,表达不耐烦;现在则是一种胜利的喜悦。她不说话让她快乐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好像注视着她由混沌中创造的一宗奇物。
“我来了。”男人说,他是韦狄,“你不给我安宁。你为什么不让我清静?我整整一夜看你的篝火。”话语中不是没有情绪,但好像是在紧迫的极端之间靠小心的平衡保持着冷静的语调。
由于她的情人这意外克制的表达方式,这姑娘似乎也克制了自己。“当然你看到了我的篝火。”她带着故意造做出来的慵懒安静回答。“为什么我不能在十一月五日点一堆篝火,像荒原上的其他居民一样?”
“我知道它是为我点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没有跟你说一句话,自从你——你选择了她,跟她走在一起,完全抛弃了我,好像我从来不是你的生命和灵魂似的,那样不可挽回!”
“尤苔莎!我怎么能忘记上一个秋天,恰恰在这个月的这一天,在这同一个地方,你点了这样一堆篝火做信号要我来看你?假如不是为了这同一个意图,德鲁舰长房前为什么能再点起篝火?”
“嗯,嗯——我承认。”她低声叫道,带着一种十分特殊的独属于她的既倦怠又热切的方式和音调,“不要像你曾经做的那样开始跟我说话,戴蒙;你会逼我说出我不愿对你说的话。我放弃你了,决心不再想你;后来我听到了那消息,我出来准备好篝火,因为我想到你对我是守信的。”
“你听到了什么让你想到了这个?”韦狄吃惊了,问。
“听说你没有跟她结婚!”她欣喜地低声说,“我知道那是因为你最爱的是我,你不能娶她……戴蒙,你离开我对我太残忍了,我说过我永不宽恕你。我没想我能完全宽恕你,甚至现在——对这种事一个有志气的女人太难宽容了。”
“要是我知道你把我召到这里只是为了责备我,我不会来的。”
“可是我在乎了,我现在宽恕你了,你没有娶她,又回到我这里了!”
“谁告诉你我没有跟她结婚?”
“我外公。他今天走了很长的路,他回家的时候碰上了一个人,告诉了他一桩中断的婚礼。他想到了可能是你的;我知道是。”
“还有人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