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旧时戏剧的第一幕
下午天气晴好,约布赖特和他的母亲一起在荒原上走了一个小时。他们抵达了把布鲁姆斯-恩德谷和毗连的山谷分开的高耸的山脊,在那里站定,瞭望着周围。静女酒店可以在荒原低处边缘的一个方向看到,另一个方向远远地耸起了迷雾岗。
“你的意思是去看望托马芯?”他问道。
“是的。不过这一次你就不必去了。”他的母亲说。
“假若那样,我们就在这里岔开,妈妈。我要去迷雾岗。”
约布赖特太太带着探问的神色转身向他。
“我要去帮他们把老舰长的吊桶从井里打捞出来。”他接着说,“因为井那么深,我或许有点用处。而且我也想去看看那位维尔小姐——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而是为了别的原因。”
“你一定要去吗?”他的母亲问。
“我想过去看看。”
于是他们分开了。“是没有办法了。”克莱姆离去的时候,他的母亲忧伤地咕哝道,“他们肯定是要相见的。我真希望把消息送到别人家里而不是我家里。”
克莱姆远去的身影一路起起落落,越过一个个小山丘,越来越小了。“他是个软心肠。”约布赖特太太看着他的时候自语说,“要不然,也不算什么事。他是怎样往前奔哪!”
他,的确,怀着一种意愿走过荆棘丛,像一条线似的笔直向前,好像他的生命依赖于此。他的母亲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放弃了去看望托马芯,转身回去了。暮色开始把山谷绘成一幅朦胧模糊的画,但高地还是被冬天的太阳下斜的光线照射着,克莱姆向前走的时候残阳便映照着他,每一只野兔和田鸫也注视着,那一条长长的影子在他的前头推进。
他走近那段防护着老舰长住宅的荆棘覆盖的土堤和沟渠,能够听到里面的声音,表明那工作已经开始了。他走到栅栏旁门外边站下,往里面看去。
五六条强壮的汉子由井口排成一线站着,抓住一根穿过井上的辘轳伸进井底深处的绳子。费尔韦,身上拦腰系了一根细一点的绳子,固定在一根立柱上,以防意外,他俯身探向井口,右手抓住垂直落进井下的绳子。
“听我说,别出声,伙计们。”费尔韦说。
谈话停止了,费尔韦把绳子扭动着转了一个圈,好像他是在搅动鸡蛋面粉奶糊。一分钟以后从井底发出了一声钝闷的碰溅回响,他螺旋扭转绳子的抖动已经传到了下面的抓钩上。
“拉!”费尔韦说。抓着绳子的人就开始把绳子往辘轳上盘绕。
“我觉得咱抓到什么了。”拉绳子的人有一个说。
“那就稳稳地拉。”费尔韦说。
他们把绳子绞得越来越往上了,直到均匀的滴答声能从井下听到了。随着吊桶升起的高度滴答声渐渐变得清亮了,眼下一百五十码的绳子拉上来了。
费尔韦于是点起一盏提灯,把它系在另一根绳子上,开始从第一根绳子旁边往井里放。克莱姆走向前去往下看。奇怪的潮湿的叶子,对年时季节一无所知,古怪种类的苔藓,随着提灯的降落显露在井壁上。直到它的光亮照到了绳子和吊桶纠结成一团,悬吊在潮湿昏暗的井筒里。
“我们只抓住了吊桶的一点圈边——沉稳些,老天爷!”费尔韦说。
他们以最轻柔的动作拔着绳子,直到吊桶在他们下边两码来深露面了,好像一个死了的朋友重又回到了地面上。三四只手伸了出去,这时候绳子猛地一扭,辘轳发出了嗖嗖声,最前头的两个拉绳子的人往后一仰倒下了,听得一个下落物体的撞击声,顺着井壁远下去了,雷击似的一声从井底升起。吊桶又落下去了。
“这该死的吊桶!”费尔韦说。
“再往下放吧。”萨姆说。
“我的腰弯了这么长时间,像公羊的角一样僵硬了。”费尔韦说,站起来伸伸腰,直伸得他的关节吱吱嘎嘎响。
“休息一会儿,提莫西,”约布赖特说,“我替你一会儿。”
抓钩又放下去了。它碰撞遥远水面的清亮声音传到他们的耳边像一声接吻,于是约布赖特跪下来,身子俯向水井,像费尔韦那样扭拉着抓钩四处转圈。
“给他系根绳子——这太危险了!”一个温柔而焦急的声音在他们上边什么地方叫着。
所有人都转过身来。说话的是个女人,从楼上的窗户里往下望着这群人,那些窗格玻璃在西方的红色霞光中闪亮。她的嘴唇张开着,看来好像一时忘记了她在什么地方。
绳子照她说的系到了他的腰上,打捞继续下去。接下来一次往上拉分量不重,他们发现捞上来的只是从吊桶上掉下来的一卷绳子。这缠结的一团被扔到了后边地上。哈姆弗瑞接替了约布赖特,抓钩又一次放下去。
约布赖特退回到那堆捞上来的绳子旁边陷入了沉思。对于这小姐的声音与那忧郁的假面剧演员身份的一致他没有片刻怀疑。“她考虑得多么周到!”他自语道。
尤苔莎,当她看出她的呼喊在下边这群人中产生的作用时她的脸红了,不再能在窗户上看到了,尽管约布赖特急切地扫视着。他站在那里的时候井上那些人没再有什么波折把吊桶成功地打捞上来了。他们中的一个人去询问老舰长,想知道他对修好吊桶有什么要求。老舰长原来不在家里;尤苔莎出现在门口,出来了。她又转入了安然和尊贵的平静,已经远离了她为克莱姆的安全焦虑呼喊中那种源于生命的紧张。
“今天晚上能从这里打水吗?”她问。
“不能,小姐。吊桶完全砸坏了。现在我们也不再能做什么了,我们要走了,明天上午再来。”
“没有水。”她咕哝着,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