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亲爱的,且不说那个,假如你能饶了我,我会高兴的。我知道这看来好像不友好;但是,亲爱的托马芯,我怕我在那一群人中不会快活——看,这是实情。我总会到你的新家里看你的,你知道,因此我的缺席不算什么事。”
“那我就让步了。不管什么,做能让你自己更舒心一些的吧。”
克莱姆脱身到楼顶上他的居室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下午的时间忙着把布道的纲要记下来,当初是带着那些看来好像真正可行的全部原始计划促使他来到这里的,他这么长时间在种种修改下置于心中,经历了诽谤和好评。他反复检验衡量他的信念,没有看到改变它们的理由,虽然他大大地缩减了他的计划。他的视力,经过长时间适应他本土的空气,逐渐变得强了许多,但还没有强到足以保证他尝试他广阔的教育计划。然而他不烦恼抱怨,还有太多没有野心的事需要他付出全部精力占用他的全部时间。
黄昏临近了,楼下住处的生气和活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栅栏门不断地咔嗒作响。聚会的时间比较早,所有的客人都在天黑以前早早集合了。约布赖特从后边的楼梯下楼,不走前面的路而是经另一条路进入了荒原,打算在空旷的户外散步直到聚会结束,在他回来的时候希望正当托马芯和她的丈夫离开以便跟他们道别。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转向了通往迷雾岗的小径,他从苏珊的男孩那里知悉了那奇怪的消息的可怕的早晨,他就是沿着那条路往前走的。
他没有转往旁边走向那个农舍,只是向着高地迈进,从这里他能遍视那曾经是尤苔莎家的整个区域。他正站在那里瞭望着渐渐暗黑下来的场景时有人走了上来。克莱姆只是模糊地看着他,想不说话让他过去,假如不是这行人——他是查利——认出了克莱姆并跟他说话。
“查利,我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约布赖特说,“你常到这条路上来散步吗?”
“不,”小伙子回答说,“我不常到围堤外边来。”
“你没到五朔节聚会上去?”
“没去。”查利说,用同样无精打采的语气,“我现在毫不在意那种事了。”
“你相当喜欢尤苔莎小姐,对吧?”约布赖特温和地问。尤苔莎曾常常对他说起查利的浪漫爱慕。
“是的,非常喜欢。啊,我希望——”
“什么?”
“我希望,约布赖特先生,你能给我件曾经属于她的东西来保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很乐意。这会给我很大的快乐,查利。让我想想我有她的什么东西你会喜欢。要不你跟我一起到家里来吧,我这就看一看。”
他们一起向布鲁姆斯-恩德走去。他们抵达前门时天已经黑了,百叶窗关闭了,以致里面什么也看不到。
“绕到这边来。”克莱姆说,“我的门口现在是在后边。”
两个人绕过去,黑暗中上了歪歪扭扭的楼梯,一直来到楼上克莱姆的起居室,他在那里点上一支蜡烛,查利轻轻地在后头跟着进去。约布赖特从他书桌里搜寻,拿出一个薄棉纸包打开,里面是两三绺弯曲的乌油油的头发,落到纸上像黑色的溪流。他从这些里面挑了一绺,包起来,给了小伙子。查利的眼睛盈满泪水。他吻了吻纸包,装进了他的衣袋,用动情的声音说:“啊,克莱姆先生,你对我太好了!”
“我送送你。”克莱姆说。在楼下兴高采烈的声音中他们下了楼梯。他们通向前边的路引他们靠近了一扇小边窗,蜡烛的光辉由这里流过灌木丛。这窗户,被灌木丛遮挡了一般观看,所以没挡窗帘,以致人在这个幽蔽的角落可以看到容纳道喜客人的房间里正在进行的全部情景,只是窗格玻璃上的绿色古物阻碍了一些视线。
“查利,他们在做什么?”克莱姆说,“我的视力今天晚上又弱了,这窗玻璃又不好。”
查利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那眼睛被刚才的泪湿弄得有点儿模糊了——走近窗户。“维恩先生在请克瑞斯汀·坎特尔唱歌。”他回答说,“克瑞斯汀在椅子上扭动,好像被这个问题大大地吓住了,他爹开始替他唱了。”
“对,我能听到那老人的声音。”克莱姆说,“那么还没有跳舞吧,我猜。托马芯在房间里吗?我看到蜡烛前面有人影移动,像是她的样子,我想。”
“是的。她看上去很快乐。她满脸通红,费尔韦对她说了什么她正在大笑。哎呀!”
“那是什么声音?”克莱姆说。
“维恩先生太高了,从房梁底下过时一蹦把头碰了。维恩太太吓坏了,跑了过去,现在她把手搁在他的头上摸摸是不是有疙瘩,现在他们又笑起来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他们当中有没有人看上去好像注意到我不在那里?”克莱姆问。
“没有,一点儿没有。现在他们全都举起了杯子,为什么人的健康干杯呢。”
“我想知道是不是为我?”
“不是,是为维恩先生和他的太太,因为他正在作热诚的演讲。看——维恩太太现在站起来了,是离开去穿衣服吧,我想。”
“哎,他们对我并不关心,他们不关心是太正常了。一切理当如此,至少托马芯是快乐的。我们现在不要再逗留了,因为他们一会儿就会出来回家去。”
他陪伴小伙子进入荒原,走上了回家的路。于是,一刻钟以后他独自返回家里时,发现维恩和托马芯正准备动身,所有客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已经离开了。新婚夫妇坐在四轮单马车上,那车是维恩的挤奶工工头兼杂工从斯底克福特赶来接他们的;小尤苔莎和保姆安安稳稳地置于后边敞开的平板上;那工头,骑着一匹矮种老马,那马蹄每走一步就像铙钹一样叩击作响,走在后头,样子就像上个世纪的保镖仆人。
“我们现在又把你自己的房子留给你完全拥有了。”托马芯弯下身子给她的堂兄道别的时候说,“你会相当孤独的,克莱姆,在我们闹的喧嚣过后。”
“哦,那不算什么。”克莱姆说,十分伤感地微笑着。于是那一行驱车出发消失在夜色之中,约布赖特进了屋子。钟的嘀嗒声是迎接他的唯一声音,因为没有一个人留下;克瑞斯汀,作为克莱姆的厨工,仆人,园林工,睡在他父亲的家里。约布赖特在一把空椅子上坐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中。他母亲的老椅子在对面;今天晚上坐在它上面的那些人难得会记起那曾经是她的。但是对于克莱姆她几乎就在面前,现在一如既往。不管在别人的记忆中她是什么样子,在他的记忆中她是崇高的圣者,那光辉甚至他对尤苔莎的柔情也不能使之失色。但他的心沉沉的,那母亲没有在他婚礼的日子心中高兴的日子为他加戴冠冕。而事实证明了她判断的准确,证实了她关怀的虔诚。他本应该留意她,为尤苔莎的原因甚至超过了为他自己的。“这全是我的过错。”我低语道,“啊,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祈祷上帝让我再活一次,让我为你忍受你为我所忍受过的!”
婚礼后的那个星期天在雨冢上能看到一个非同寻常的情景。从远处望去只不过是个一动不动的身影站在古冢顶上,正像大约两年半以前尤苔莎独自站在那里一样。但现在是晴好温暖的天气,仅有一点夏天的微风吹着,并且是下午的早些时候而不是阴暗的黄昏。
那些登上雨冢近处的人看出了那在中央直立的人影,插入云空,实在并不孤独。在他周围雨冢的斜坡上一些荒原的男人和女人舒适地斜倚着或坐着。他们一边听着中间的人演说——那人正在布道——一边心不在焉地拔石南,剥蕨草,或者向坡下扔石子。这是一系列道德演讲或登山圣训的第一次,以后只要天气好,每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都将在同一个地方举行。
雨冢的这个制高点被选用有两个原因:第一,它在周围遥远的村舍中间占据了位置;第二,讲道者一到达,他的位置随即就会被邻近所有地点看到,他的视像因而对于召集那些希望前来听道的流离者就成了一个便利的信号。演讲者光着头,微风阵阵吹拂便把他的头发轻轻扬起,垂下,就人的年龄来说他的头发无论如何是太稀疏了,他算起来还不到三十岁。他戴了副遮阳镜蔽住眼睛,他面容忧郁又满是皱纹;虽然这些身体特征标志了衰朽,但他声音的音质却没有欠缺,那声音低回,和谐,激动人心。他声明他给大家讲道有时候讲俗世,有时候讲宗教,但绝不教条;而且他的引语将从各种书本中选取。那一天下午的引言如下:
国王站起来迎接她,向她鞠躬,坐在他的宝座上,吩咐为国王的母亲安排一个座位;她便坐在他的右边。然后她说,我对你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希望你不要对我说不。国王对她说,请讲,母亲,因为我不会对你说不。
约布赖特,实际上,在露天巡回布道和在道德上无可指责的主题演讲职业中发现了他的使命;从这一天起他在这个职责上持续不断地努力,不仅在雨冢和周围的小村庄用简明的话语讲,还用一种更优雅的语言在别处讲——从市政厅的台阶和门廊上,市场的十字架下,通水管道旁,到广场上,码头上,从桥栏边,到谷仓,外屋,以及邻近维克塞斯城镇和乡村所有这类地方。他独独把教义和哲学体系留下不讲,因为他发现所有好人共同的主张和行为也足够他讲的,而且远远超过他所能讲的了。一些人相信他,而一些人不相信;一些人说他的话语是平凡陈腐的,另外一些人抱怨他缺少神学教义;而有些人又评论说一个不能看见做别的事情的人选作布道也蛮好的。不过无论到哪里他都受到仁慈的接待,因为他的人生经历已经广为人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