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裕王的城府,拉开这般排场来迷皇城探事司的眼,定然也会捎带着料理些别的边角琐事。
比如,两度剿匪的功劳,贴在他的身上闪闪发光,把一旁只会醉酒生事的大皇子比衬得一钱不值。
又比如,用西北恶匪及州府负责押送官差的近三十条性命,栽给大理寺一口黢黑黢黑的锅,借此堂而皇之拉下些常日里不听招呼的,换些唯他用得顺手的人上去。
雍朝境内各州府刑案皆要上呈大理寺复核,如此一来,往后各州刑狱这一路的事务,裕王也是手拿把攥的了。
再比如,就如她所说,探一下日渐不安分的大皇子身边最亲信之人的斤两。
她猜得远不算周全,但也没错,起码,在裕王用心险恶这一点上是没错的。
可正因如此,庄和初才越听越是不明白。
她想讨清白的事,已经办妥了,无论他这一遭是死是活,是福是祸,谢宗云单是为着一己私欲,也绝不会放过包子铺那对儿叔侄,这道理她一定明白。
昨日她想方设法救他,是为了报那一饭之恩,今日前来为她讨清白,既是他先时在百福巷里的许诺,也是她昨夜以玉轻容的消息换的。
如此一来一去,至少,她是绝不欠他什么的。
在街上讨生活,想要命长,比嘴上殷勤更要紧的一点,就是少管闲事。
千钟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无论是裕王把那些西北逃犯藏在广泰楼的事,还是她曾见过玉轻容的事,都是在万不得已之下,她才勉强对他吐露一二。
可这会儿她竟没头没尾地忽然主动向他问起,是否算到一会儿有难?
他也只是让她上马车来而已,并没有说要带她一起面圣。
这该是她生平第一次主动管一桩明知十分凶险,也明知与她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
图些什么呢?
庄和初如此问来问去,就是想搞清楚这一点。
可她说起话来实在不是寻常人的路子,这种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的问法怕是行不通了。
思忖间,庄和初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千钟还在擦手,眉眼垂得低低的,看不见是什么神情,只能看见那方手绢被她小心地捏在一只手上,自另一只手的每一根手指间徐徐穿行。
不知是紧张,还是被丝绢擦痛了伤处,那双手肉眼可见地微微颤抖着。
庄和初如此静静看了她片刻,温然一笑,徐声问:“你既猜测裕王命人伏袭我的马车,是在探我的虚实,这么说,你已知道我是会武的。是昨日在巷中看见的吗?”
话音未落,庄和初便见那双交缠在手绢间的细瘦小手蓦地抖了一抖。
也就只是手上抖了一抖,千钟头也没抬一下,又颤颤然擦拭起来,开口时话音里也有些微颤。
“这种事儿,您还用得着问我吗?凭您这么高深的修为,我看见什么,知道什么,您一准儿全都有数啊。”
这是……在埋怨他吗?
庄和初被埋怨得一愣。
昨晚揭破她撒谎时,她可不是这般态度,一夜之间,这么小个人,竟能生出这么大的胆子吗?
埋怨也就罢了,还埋怨得如此阴阳怪气。
倒像是他的不是了。
庄和初正好气又好笑,就见她蓦地抬起头来,那粉面桃腮上既无委屈,也无怨怼,尽是一片认真,看得庄和初又是一怔。
千钟就这么认真地望着他,起誓般恳切地道:“但您放一百个心,我这么个讨饭的叫花子,您就是放我去城门楼子上扯着嗓子说,也没人能信我的话,我才不会给自己惹这个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