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和初点头,一边按顺序一页一页地收敛书稿,一边慢慢与她说。
“就在去年,他忍不住悄悄写信给家中,表明自己的意愿,希望家里能帮他离开皇城,调任去军中。却不想,那封信所托非人,落入裕王手中,裕王便以这封信为要挟,让云升不得不受制听命于他。”
这样一封信,往小处说,不过是孩子向家中说一说自己心中的苦闷,可要往大里说,这便是欺君罔上,甚至是边将与宗亲身边的守卫勾结,意图不轨。
千钟大概能懂得一二分其中的凶险,可比起裕王这阴险手段,千钟惊讶的还是另一桩。
“这样隐秘的事,皇城探事司都能探到呀?”
庄和初笑笑,这也不能算是探到的,“探事司探的是言行,探不出驱使人做出如此言行的动机,但根据种种细微迹象做出推演,再以此为方向寻找足够支撑判断佐证,便能将整个故事补缀完整了。”
千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您要帮他把信偷回来吗?”
庄和初又笑,“不必那么麻烦。”
千钟一怔,垂眸稍一思量,就霍然明白了,“这信在哪儿都不要紧,只要它变得没用了,这事儿也就解决了,是这样吧?”
确是这个思路。
一页页收起书稿,抬眼瞧着这顿悟之快如洪炉点雪一般的人,庄和初饶有兴致问:“如何才能让它变得没用呢?”
千钟又一思量,道:“这信最怕的就是裕王冷不丁在一群人面前掏出来,逼得皇帝老爷不得不做个裁决,可只要皇帝老爷事先知道,也不怪云升大人,那就能提前串出一道说辞来,裕王再提这事儿的时候,就算拿出这封信,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她离朝堂如此之远,却能一眼看透这封信的关键所在,已属实不易了。
云升倒也未必不懂,只是那般处境之下,已不知去何处才能寻一个可堪信任之人,帮他这一把。
“那……”见庄和初点头,千钟略一犹豫,实话说,云升身上的这些事她并没有那么想一定弄个清楚,眼下她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裕王的眼线,您已经自个儿找到了,解决裕王对他控制的法子,您也有了,那我……”
庄和初微一怔,恍然明白她思虑的什么,笑着摇头。
“我要找的那个人,不是他。他常日要受大皇子差遣,而那个人,必定是能随时出现在我身边,而不引任何人生疑的人。”
说着,庄和初将手中那叠书稿在书案上轻轻投了投,齐齐一沓拿在手里,眉梢一挑,话音略略一沉。
“所以,你今日的课业,我还是要查。”
第41章
且不论千钟的□□颖悟,单是她学识字的决心,就足以令庄和初深信,无论有无监督,她都能尽到十二分心力去做。
庄和初仍要检查,便是想要查一查,在这十二分心力的作用之下,这多少有些离经叛道的学习法子,用在她的身上是否真能奏效。
教书一事,传道受业解惑,从笼统上看,无非是要将自己领悟的学问尽可能多地传授给学生,那么为人师者,一面不辞辛劳地倾囊相授,一面严格督促学生勤学苦读,便是正途。
可若从细微处看,又不尽然。
人人天资秉性不同,背景经历迥异,就好似松茂于山,荷盛于水,其中差异之大,纵是桃李满天下之人,也不敢轻下断言,原有的经验中,就一定有一套能全然适合眼下的这株幼苗。
光阴至珍至贵,比光阴更为珍贵的,是初学时那股跃跃欲试的蓬勃劲头。
若因方法不适而磋磨了这劲头,那实在可惜。
庄和初在书案后坐定,便将手中这叠书稿倒扣下来,转手从旁拽过一页空白纸笺,在笔山上捉起昨日誊抄这叠书稿时用的那支短峰小楷笔。
干透的峰毫自水盂里润过,拭去多余的水,转至砚池里深蘸几下,又顺着砚边细细刮去余墨,才被那执笔之人送上纸页。
庄和初边思量着,边端端正正写下与书稿上大小相当的十个字,温声唤那惴惴立于案前的“幼苗”来看。
“来认一认,看能认得多少。”
终究是生平第一日与文墨为伍,千钟对字的熟悉,还远没到可以倒着将它们认出来的地步,小心地往庄和初身边绕去时,紧张得走路都顺手顺脚了。
待拧顺了看字的方向,目光往那十个与书稿上笔触全然一样的字上一扫,千钟那颗快从嗓子里跳出来的心一下子稳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