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宣笑笑,缓步走到桌案前,垂眼朝那酒碗落去。
满满当当一碗,分明还一口没动。
“举手之劳。”萧明宣绕过这酒碗,到当窗的茶案旁坐下,捉了只空茶盏放到手边,向千钟抬抬手,示意她过来斟酒。
看着千钟乖顺地抱来那酒坛子,萧明宣又徐徐接着道:“本王知道,陆将军是个念旧的人,定甚是想念停云馆的这道酒。不巧,这酿酒之人阳寿已尽,留下的是卖一坛少一坛,本王不忍见陆将军念想落空,已早早着人将余下的全都收去了王府。今日这一坛,陆将军敞开喝就是,其余的,待方便时,本王全都给你送去。”
千钟边斟酒边听着,心头一阵颤然,好容易稳着手将那小小的茶盏不欠不溢地注满。
这事乍听着只是个卖酒的事,但再细一想,要想有这施恩的机会,那酿酒之人就得再也酿不出这酒才行。
这才是裕王举手之劳的举手之处。
不知是习惯了这些杀人取命的事,还是早在听掌柜那番话时心里就已经有了底,陆况面上不见分毫波澜,只颔首道:“谢王爷挂怀。”
萧明宣斜睨了一眼手边那斟满酒的茶盏,又一抬眼,朝抱着酒坛子乖乖站在一旁的人一打量,转而问向陆况,“适才郡主可有礼数不周之处?”
“郡主礼待有加,陆某不胜惶恐。”
“那就好。”萧明宣缓缓舒出一口气,“本王今日着郡主前来,一是为陆将军送酒,再则,也是想请陆兄见见本王这嫡长女。”
陆况被这声“陆兄”听得眉头一跳,还是半虚半实地道:“有幸与郡主一见,乃陆某——”
“不是一见。”萧明宣唇角扬起一弯冷冽的弧度,“本王是想让陆兄看一看,以郡主之姿,与贵府幺子陆云升婚配,能否配得上?”
与云升婚配?!
千钟悚然错愕间险些摔了怀里的酒坛子,忙朝陆况看去,只见陆况面上的惊愕一点不比她少。
萧明宣浑然不顾眼前陡然满布的错愕之色,只自顾自道:“云升在大皇子身边多年,也算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孩子,论文论武,在他这年纪的勋贵子弟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如今已到了成家年纪,本王岂能不为他好好打算?郡主与他年纪相仿,乃本王嫡出长女,受封郡主尊位,不算委屈了云升,他二人也称得上一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说着,萧明宣执起手边那满着酒的茶盏,敬向陆况道:“陆兄以为呢?”
行伍之人,最谙战机之紧要,陆况好似唯恐多客套一个字就要满盘皆输,也不管萧明宣停在空中等待回应的手,一开口便径直辞道:“犬子粗鄙顽劣,岂敢高攀郡主?”
萧明宣眉头一扬,仍执着酒,“陆兄是嫌郡主从前讨过饭,还是嫌郡主曾经嫁过人?”
陆况还是再直白不过道:“王爷恕罪,是犬子不配侍奉郡主。”
萧明宣眉心微紧,凤眸沉了沉,那难得好商好量的话音也现出了几分冷厉的原形。
“陆家教女有方,两代女子皆得天家青眼,本王甚是羡慕,也甚是怜惜。只可惜本王无福,如今膝下只有郡主这一女。好在,陆家还有云升。这既是郡主与云升的缘分,也是本王与陆兄为社稷安泰同进共退的缘分,陆兄可万莫推辞了。”
说罢,手中的酒又一次朝陆况举了举。
这话一过耳就透着一股古怪,分明弦外有音。
千钟琢磨不透这话,却忽然明白了另一桩事。
她来停云馆这一路上还想,那皇城探事司眼下虽不如从前那么顶用,但庄和初以拼去半条命的法子拉下谢恂,总归没使这衙门一下子全军覆盖,何况,皇上手下还有像谢宗云、银柳这样的人……
她就这样来见堂堂北地军将领,裕王能使什么法子全然堵住这些耳目?
现在她明白了。
裕王浩浩荡荡带人来,又有恃无恐地当窗而坐,是压根就没想瞒着宫里。
要想定下这门亲事,总要经过宫里。
她今日是在众目睽睽下抱着一坛子酒自己找上门来的,到时往宫里禀,裕王只道是她先对云升起了心念,她为着庄和初与自己的性命,眼下也断不敢有二话。
至于她这“准公爹”……
裕王那一番话里也不知还藏着什么玄机,陆况一时间竟没开口,还迟疑着向一旁自己那只酒碗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