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和初被她摩挲着的手微微一顿。
他不曾多说什么,也自问处处遮掩得严丝合缝,不知究竟是哪里的疏漏,心头那一点云雾般的不安竟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她察觉了。
只不过,他的不安并不在她推断之处。
在绝地里求生,没有那么容易,这一回无异于对濒死之人用上一剂虎狼之药,有违天道伦常,地利人和尽失,他没有十足把握一定能有一条活路,但他也没有担心会被她丢下。
他的不安,就在于她一定不会丢下他。
庄和初反手回握住那只瘦小而坚定有力的手,含愧轻道:“我只怕……让你与我一起做这样的事,要害得你折损功德了。”
她第一次求到他面前,就是为了一个清白。
食不饱衣不足时,她且心心念念着一个清白,可自沾上他之后,已不知做了多少违心违愿的事。
无论世间是否当真有今世积福以惠来世的法则,只为着她每每决断之时,心头所生的两难挣扎,和决断那一刻的牺牲之心,庄和初已是歉疚不已。
这样远在下辈子的事,他也委实不知要怎样弥补才好。
“诶呀!”千钟忽地抽走了手,“你不说,我都忘这回事了。”
手中一空,庄和初顿然愣住,“我——”
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双手已捧上他的脸。
千钟倾身过来,吻断了这不知所措的开头。
一吻罢,也不放开手。
千钟额头抵着他,如此之近,就算在沉沉暗夜中,也能看清她眼中每一点清亮的笑意。
人在眼睛里笑着,开口却是一派肃然,“这可不是小事,必得给你记账了。你要活很久很久,一天一点,慢慢赔给我。”
第234章
正月廿九。
天不亮,宁王府就像一锅被端上热灶的冷水,很快自外而内咕噜咕噜沸腾起来。
众奉旨参宴的宁王府旧部迎着宫中仪仗和大皇子府的一应排场一到,便好似往热灶里又添一把干柴,立时将让这锅水烧至鼎沸了。
昨夜还有些冷清空旷的宁王府,顿然人头攒动,满满当当。
裕王一早起来,又说了些自己不宜留宴的话,萧承泽坚持留他,一番推来让去罢,裕王终究是道了声却之不恭,带着千钟与庄和初一同留下了。
宴席就设在昨夜千钟与陆况一同泛舟的那片水畔,说是宁王府旧部们过去闲时与今上把酒言欢,就是在这地方。
日头一高,初春的料峭轻寒被暖阳化去,从水面上拂来的风带着春芽初萌的鲜活气,昨夜里看着如墨一般的水面,白日里再看,已是一片碧波澹澹。
千钟随着裕王往席间去,正朝这片水面望着,忽听裕王问向一道前来入席的陆况。
“本王一早听见这里下人们嚼舌,说昨夜看到陆将军带郡主来此泛舟,搂搂抱抱,亲昵得很。陆将军是被郡主打动,已同郡主定了终身吗?怎不与本王知会一声,正好趁皇兄在这里,请个旨意,成全了你们。”
千钟抢在陆况开口前一声惊叹,“这里的人可真不愧是从前伺候过皇上的,眼睛真是尖呀!是我头一回坐船,脚下不稳,差点儿不小心掉下水,还好陆将军把我给拉住了。”
惊叹罢,千钟又一本正经道:“我正想跟父王合计合计呢,这说起来,咱裕王府现下可欠上陆将军一条命了。”
“郡主言重了。”陆况忙道,“一时情急,冒犯郡主,已是陆某之过,岂敢居功?”
“陆将军,您可听我父王说了,有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这事铁定要有个说法,既然能受赏,为什么要认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