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钢刺被乍然摆到台面上给银柳的惊讶,都不及庄和初这淡淡的三个字,银柳惊得脸色一变,不由得朝千钟看去。
这话自然是拒绝的意思。
但这拒绝的理由,不是“不可以”,而是“没必要”。
没必要,意味着无论是当着他一人的面说,还是对着他与千钟一起说,结果都会是完全一样的,所以没必要多此一举。
这也就意味着,庄和初已然决定,不管此事背后有何隐情,都会毫无保留地让千钟知道。
这对劫后余生之人而言,不啻为最大的安抚了。
庄和初又淡淡道:“何处问案,都没有让苦主回避的道理。我皇城探事司第九监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地,但若连这点道义都不讲,那被人骂一声阴沟里的蛇鼠,也就没什么冤枉了。”
随庄和初当差日久,便能知道,庄和初真正动怒时,从不会大吼大叫,可就是能让人从那平和浅淡的语声中清清楚楚地听得出,自己大祸临头了。
就好像现在这样。
何况,这淡淡的语声还将“皇城探事司第九监”这几个字砸了过来,砸得银柳骇然之下又深深一惊。
银柳盯着对此毫无困惑也毫无惊异的千钟看了片刻,似是明白了些什么,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后怕,又像是解脱。
“果然,那道密令不是大人下的。”
庄和初眉心一动,“什么密令?”
自那宅子中赶回来更衣时,银柳就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庄和初问这一句间,她已从身上取出一纸信函,呈上前去。
“那日大人与县主还在大理寺时,我接到司中密令,要我杀了县主。”
第九监是皇城探事司中唯一被当做兵刃使用的一监。
兵刃的作用是杀伐,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得这把兵刃,能向九监中人直接下诸如这般取人性命的密令的,满打满算,就只有三个人。
一是现任第九监指挥使,再是探事司总指挥使,再就是当今天子了。
这样的密令,有时是当面口授,有时也会以密函的方式传送,银柳这回接到的便是后者。
庄和初端详着手中这薄薄一纸看似再寻常不过的信封。
若非是九监中人,根本看不出这信封上暗藏的玄机,里面信笺上的玄机更是密密层层,又隐幽难寻,便是有外人手眼通天,能窃知其中关窍,也断然无法将十余道防伪之术一一仿制得滴水不漏。
但在皇城探事司里传送的大多数信函都是如此,而密令之所以称为密令,缘由并不在这些机巧上。
其至密之处,在于这函内的令文。
为防窃密,令中给到执行者的信息,往往只是寥寥几字,有时甚至就只有一个名字,亦或一个地点,一个时日。
是杀人,是救人,还是做别的什么,都要接令者自己去摸索着破解。
所以,令文虽明言让她杀千钟,银柳还是细细做了一番揣摩。
“县主并非习武之人,又孑然一身,无依无仗,无论是您,还是司公,亦或是皇上想杀县主,都多得是比专程下一道这样的密令更方便的法子。所以我推算着,这道杀令的意思,是要我杀县主,而非杀死县主。”
杀与杀死的区别,一个在行为,一个在结果。
如此浅浅的一个弯,自然绕不住庄和初,再开口时,那平淡话音里令人胆寒的怒意也散了大半。
“你有意选在我面前动手,是觉得,若是我的指派,如此便是当场交了差。若是司公或皇上的令,有我为证,也方便做个交代。”
就算她对密令之中的意思揣度有误,令文当真就是让她取千钟的性命,那因败给庄和初而未能达成任务,也是再充分不过的失手理由了。
银柳是在利用他,但用得恰在好处。
“是。”除此之外,银柳还有一道思量,“我也担心出手失了分寸,旁人阻不住我,当真伤了县主,也就只有在大人方便出手的地方,才能确保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