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不是敲,是砸。带着戾气,带着不耐烦,伴随着粗犷的叫骂声与污言秽语,穿透门板,钻进耳朵里。那是洛施之整个童年最恐怖的背景音。
父亲又回到了图书馆,从正式编制变为临时用工,薪水更加微薄。每天下班,他就在灯下抄写资料,一页,又一页。钢笔尖划过纸张,沙沙地响。他的手因为长时间握笔,中指关节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洗也洗不掉的蓝黑色墨渍,深深嵌在指纹里……
洛施之从小就知道,她的病,是这个家坠入深渊的根源——这是一份隐秘的、沉重的负罪感。
母亲赵淑媛,原本是个爱说爱笑的小学老师。生活的磋磨,把她性子里的开朗天真磨得尖锐了。她像一只护崽的母鸡,对洛施之的身体有着近乎神经质的紧张。
天凉了要添衣,吃饭要细嚼慢咽,走路不能快,不能跑,不能跳,情绪不能激动……无数个“不能”,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把洛施之裹在里头。母亲的爱是真的,可那爱里掺杂的焦虑、恐惧和不自觉的怨,也是真的。它们混在一起,成了尖锐的絮叨,时时刻刻萦绕在洛施之耳边。
弟弟洛施航,小她三岁。却总在许多时候,更像一个哥哥。她记得有一次,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在巷子里追着她喊“病秧子”。是施航冲上去,瘦小的身子挡在她前面,那年他才七岁……这也成了洛施之内心深处另一重常觉亏欠的地方。
所以,她所有的努力,都带着让家人过得更好的朴素愿望,也带着一份深藏心底、源于幼年病痛与家庭变故的、巨大的赎罪心理。
大学期间,她就成了几家新媒体平台的自由撰稿人,深夜的宿舍里,室友都睡了,只有她桌前的台灯还亮着,键盘敲击声像春蚕食叶,一夜又一夜。
进入《津港文化周刊》后,她更将这份清醒与勤勉发挥到极致。那些明枪暗箭,那些扒高踩低,她一一化解。凭借的不仅是过人的才华,还有一种被苦难磨砺出的、洞察人心的敏锐——她太懂得人在窘迫时是什么样子,在得意时又是什么嘴脸。
……
这些发生在没有顾胤廷的岁月里的洛施之,是果敢的、坚硬的,带着一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悍勇。
而她那些从不轻易示人的脆弱和敏感,更像是一种选择性释放——仿佛只有在面对顾胤廷时,才会被触发。
因为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如风的少年,他身上的阳光、磊落和那种与生俱来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气场,与洛施之成长岁月里所经历的窘迫、无力与债务的阴霾,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像一道毫无道理可讲的光,不由分说地照进了她布满荆棘的成长之路。
……
如今这道光又回来了。更加强势,更加耀眼,却也带着成年世界的复杂与压迫感。
洛施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尖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她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顾胤廷的重新出现,不仅仅是一场久别重逢。更像是对她多年来构建的平衡秩序的一次精准打击——
迫使她去面对那个一直被深深掩藏的、渴望被救赎的自己。
她睁开眼,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这个穿着职业套装、看似无懈可击的女人,内里依然是很多年前,那个在病床上数着药水滴落、在催债人的砸门声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可这些,顾胤廷会看见吗?
会看见她这身铠甲之下,那颗脆弱又不甘的心吗?
可她最不想让他看见的,不也正是这些不堪、无助与扎挣无措吗?
————
总编陈珉材的电话突兀地打了进来。
“施之,刚接到基金会通知,项目合作方有变。宋氏资本不再负责具体执行,转为战略支持。”陈珉材的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激动,“新的合作方及技术提供方,是缙云科技……”
她,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