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安澜心一紧,不敢接话。
长公主没有为难,继续说道:"不过呢,倘若檀昭真的成为驸马,便无法在仕途施展才华抱负,大周社稷也就少了一位好官,一位铁腕权臣。好在官家促成你俩姻缘,如今,我都释怀了。"
安澜紧绷的心松下来,恭敬回道:"长公主殿下宽宏大量,气度若朗月清风,海纳百川,令人景仰。思及宴会作画那回,后来许多朝臣进谏幕僚一事,若是我,气都气死了。"
长公主眼波流转,唇畔噙着一缕洒脱的笑意:"自古男子娇妻美妾,女子嫁夫随夫,连我这位长公主,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可我,偏要破这规矩,败这世俗。"
安澜莞尔微笑,乘机旁敲侧击师兄的情况:"不知幕僚之中,有否得殿下青睐者?"
长公主落落大方,忽尔露出小女孩的神情,抿了抿唇,弯下眸子。
这般神情安澜心领神会,一定是有意中人了。
将近黄昏,安澜别过长公主,出到府外。
师兄,她心里惦念着,不知怎么才能找到他。
忽然她瞥见角落暗处一道人影闪现,安澜心有预感,坐上马车,少顷寻了个借口让樱桃先回家,说自己去一趟沈府,有事晚归。
抵达沈府附近,安澜戴上帷帽,转到一条僻静小巷。身后传来马蹄声,从她身旁经过时,马背上那人疾速倾身,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拽了上来。
安澜晓得是师兄,那匹纯黑坐骑是师兄最爱的战马绝影。风从耳际掠过,他的胸膛紧紧贴在身后,安澜挪动拉开一点距离,撩起帷纱,回头看他。
师兄扮作路人模样,络腮胡遮住半副容颜。
一双眸光始终锐利坚毅。
"师兄,对不住,几日前檀昭摔伤昏迷,我脱不开身,你有没有等过我?"安澜心怀歉意。
肖五郎淡漠回道:"那晚我没去。"他御马加速。
那夜大雨滂沱,他守在老地方,等候了整整一夜。
因为她那句不见不散。
第45章师兄你喜欢上了檀昭?舍不得离开他?……
他等了她一宿,但这事他不会告诉她。
西城外,有座长歌岭,山谷回响,宛若长歌。从前俩人常到此处,藏在山洞里喝酒,夜晚点燃篝火,遥望广袤星空。
肖五郎在老地方勒马停驻,落地伸手,安澜迟疑了下,握住他的手,纵身下马。
曾经,安澜总是抢着窜入山洞,欢蹦乱跳地寻找他们藏起来的酒坛子,彼时她步履拖沓,随在师兄身后,在踏入山洞那一刻,回眸眺望。
京城万灯初燃,空中亦是天眸徐启,星汉垂芒。
他们无法生活在那片璀璨灯火之下,这里像似一方桃源,容得下他们两个迥然不群的人。
肖五郎走到山洞角落,翻开一堆腐烂的枯枝干草,捡了两只瓷碗,并从泥里掏出一坛酒,走到洞口,盘腿坐下。
"去年的天醇,还在。"他用手抚着酒坛子转了两圈,随后在坛肚子那里拍了一下,封盖自动移开,霎时酒香四溢。
肖五郎挑了那只没有缺口的碗,用帕子擦尽尘土:"接着。"向安澜抛去酒碗。
安澜接住,看着他斟上,这酒名为"天醇",是天子最喜欢的名酒,色若琥珀,略带珊瑚红的黄酒。接最后一桩任务前,她与师兄偷闲半日,饮得便是此酒。
几滴酒汁洒在手上,清凉如今晚夜色。
安澜举碗,浅尝一小口:"没有变酸,味道似乎更浓。"她嘴里砸吧两下,忆起曾经的时光,带着几分苦涩与怀念,"若是能像以前那样,我们佐一些下酒菜,烤腰子、烧鸡烧鸭,喝起来更尽兴。"
肖五郎眺望远处灯火璀璨的京城,一双黑眸锐利深邃。
"十五年来,京城还是老样子,锦绣辉煌,车水马龙,可是,大周疆土已被敌国一点点地蚕食,曾经死去的戍边将士们,皆是马革裹尸,白骨露野,被弃于蓬蒿乱草之中,十五年来,那里已是野花灼灼,开满一座又一座的山头。"他举起碗,仰头一饮而尽,接着斟满,继续饮尽。
安澜随他饮尽酒,心中翻起热浪,化作水雾浮上眸间:"师兄,我都告诉过你,我出生时,被遗弃在一家道观前,多亏师父捡了我,将我抚养长大,师父法号心乙,因为她失去记忆,想要找回往昔……这些你都晓得,师父临终之前,蓦然忆起,口里念着一个名字,百里逍遥,她说那是他的孩子,失散于京城附近,来京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逍遥哥哥,直到你说,百里逍遥已死,我才断了念头……"
安澜双眸噙泪,扑通跪在他跟前:"师兄,百里逍遥就是你,对不对?!"
肖五郎很久没有心碎的感觉。
原来,已经碎成齑粉的心还能这么痛。
十五年前,父亲与兄长们全部战亡,却背上误国殃民的罪名,母亲带着七岁的他前来京城,讨求公道,却被一群朝堂奸佞追杀。母子俩躲入西城外的山林,就是这座长歌岭,千钧一发之际,为了保住他,母亲抱着一颗石头跳下山崖。
此后三年,他跟着顾叔叔寻遍山野及附近,终是无果,想必母亲死了,身体被河水冲走了。许多年后,从这位师妹口里得知,那个心乙道长,确确实实是他侥幸活下来的母亲,秦楚谣,先帝时期的长乐公主,镇北侯百里羿的结发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