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火堆烧得只剩下一点余烬,他听到祝翔发出了一点蚊子叫似的嗡嗡声:“……你们在说心圣吗?我知道一点关于她的事情。”
“你想起自己是谁了?”顾青问。
祝翔黯然摇了摇头:“记得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心圣是谁。”
火光越来越暗,但顾青并不担心。就算是漆黑一片,他也能赶在对方做出任何动作之前制止他。
祝翔的声音悠悠的,一点也不像科学家,像是讲鬼故事的神棍:“心圣是水渊村的守护神,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婆,村里所有的人,都被她吃了……都被她吃了……先迷惑他们,让他们相信她的法力,最后自愿地献祭自己。水渊村最后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只有自称心圣的那个妖婆、那个怪物!”
顾青和尉兰都来了兴趣。
顾青说:“献祭自己?怎么献祭自己?村民为什么会自愿地献祭自己?”
“……”祝翔摇晃着脑袋,哼哼唧唧地喃着些什么,眼神不再有聚焦,像是陷入了魔怔。
尉兰颇为有趣地看着祝翔:“自从看见他,我心里就在想,他比连辰、舒眠星要早一批进来,连辰、舒眠星老得只剩下骨头渣子,为什么他看起来却和纪录片中差不了几岁?就是头发胡子长了点?”
顾青反问:“时间不长,却足够他忘记自己是谁、来这里干吗、甚至自己的母语,却记得要除魔卫道、拨乱返正?海妖号上的人,早就知道心圣一事了么?”
尉兰摇头:“‘心圣’之事,不存在于任何考察记录、实验报告中,我也是从阿星那里知道了心圣的存在。他告诉我,他们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向心圣祈祷,接着练习如何集中自己的念力,运用在自己想要达成的事情上。心圣是使念力能够成为现实力量的原因,我不相信海妖号上的人早就知道心圣的存在。”
“所以这位祝先生是来了之后和心圣对上,没把心圣打败却把自己逼疯了?”顾青道。
尉兰依旧是摇头,半晌才说:“……更像是一切都在心圣的安排之中,一个被心圣摆放在戏台上的道具。”
顾青和尉兰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中。
山洞彻底暗了下来,但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外面雾虽大,可也不至于是彻头彻尾的黑。又过了不知多久,山洞亮了一些,或许夜晚已经过去。
直到一阵呛鼻的烟味漫进山洞,顾青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猛地摇了摇睡梦中的尉兰,望着洞口的火光道:“外面烧起来了。”
尉兰迷迷糊糊的,半晌才反应过来:“啥?这林子烧得起来?”
顾青苦笑,他能大意至此,自然也是认为这片山林烧不起来的。
可它偏偏烧起来了,一开始还只是局部的小火,随着无数黑色的巨鹰在空中盘旋,衔着巨大的油桶往火上浇油,火越烧越旺,最后变得无边无际、如涌如潮,大有红莲业火烧尽世间一切恶业之意。
黑夜变成了白昼,白雾变成了黑烟,林海变成了火海,河水变成了岩浆。顾青背起尉兰,匆匆忙忙地朝河边跑去,把裤脚撕短一截,撕下一条碎布在烧热的河里浸湿了,替尉兰掩住口鼻。
与此同时,两只巨鹰从空中盘旋而下,其中的一只背上趴着道熟悉的身影。
是莱夏!
“上来。”莱夏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巨鹰。
巨鹰驯服地趴在地上,翅膀并拢在身侧,俨然像匹温顺的骏马。
火已经快烧过来了,顾青别无他法,只得将尉兰放在身下,自己跨上了巨鹰的背部。然而这个姿势没有维持一下,顾青的身体便僵硬住了。
尉兰自从昨天被抓烂了腿,整个人就病病殃殃的,神志也是时有时无,没想到顾青好心好意把他放到一个更为安全的地方,他竟还兀自有了反应。
顾青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不知该说什么。尉兰握住他的手,眸子里映着两团火:“你该想到的。”
顾青黑着脸,把尉兰一把拽了下去,摔得他一个踉跄:“趴我背上。”
尉兰顺从地趴在顾青背上,不明显地扭动着腰:“原来你喜欢这样。”
“你再动,我一定、把你踹下去!”
说完这句话,顾青自己都觉得掉价。可他能怎么办?难不成真把尉兰放火海中烧死?
巨鹰正要起飞,一个形同鬼魅的人影出现在他身旁,一双浓密的眉毛挤成一团,仍是一脸的困惑与迷茫。
顾青当机立断,对莱夏说:“他是之前进来的研究员,把他带上!”。
夜晚的高空是个可以瞬间令人清醒的地方。
从上往下看去,大部分山林依旧笼罩在白雾当中,但火焰燃烧的地方雾气已经消散了很多,可以看清下面的情形。
那是一个异常奇特的景象——以水渊村为圆心,半径一公里之内的上空,还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半径一公里以外却燃烧着熊熊烈火,仿佛与中间的暴雨上卯上了劲,上演着一出水火不容的把戏。
顾青骑着巨鹰俯身往下飞去,让巨鹰在低空盘旋。
一日一夜了,水渊村附近的泥石流却还没有消停,反而有越流越勇之势。长袍怪人的埋骨之地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型黑洞,缓缓地将周围的一切都吸引进去。
铁甲兵顺着淤泥一道涌进看不见底的深坑,茅草屋只剩下茅草还在洞口打着旋转,就连坡上的树木都被连根拔起,一头栽进仿佛永无停歇的泥石流。
顾青烤了一晚上才烤干的衣服再次被暴雨淋湿,尉兰温暖的鼻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悠悠的低喃声传进顾青的耳朵:“你看像不像沙漏?大大的一个瓶口,小小的一个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