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血肉漩涡似乎既渴望、又畏惧这个纯粹由火焰组成的赤红人体,试试探探地向它伸出布满了黑色肉瘤的触手。然而,触碰到火焰的触手很快就被灼伤了,伸进火焰之中的触手更是被炙烤得只剩两缕黑烟,缭绕着火焰转了几圈,不甘心地消散在黑色漩涡里。
黑色漩涡终于明白过来那道赤红人影是有毒的、是不可触碰的,发出了一声巨大而沉重的叹息,不再阻止那道人影的离去。
赤红人影离开了黑色漩涡,顿时失去人体的形状,变成了一道沿着房屋墙壁燃起的熊熊烈焰。极高的温度下,墙壁以一种违反生活常识的速度被烧得一片焦黑。
房屋前方的空地上,目睹了一切的尉兰看着那道势不可挡的熊熊烈焰,低声念叨着一段他从《阿达西语入门》中学来的水系安抚咒语。
火势终于有所减弱,模糊的人体轮廓呈现在火焰的最前方,以一个异常疲惫的姿势半跪在地上,却时不时抬起“头”来,迷茫地望向前方……
尉兰加快了念出安抚咒语的频率,并且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摒除杂念。
不是没有体验过灵性世界的感受,相反,在还算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能相对自如地展开自己的灵识,观察世间万物身上的“灵性”——人身上的灵性是最多的,是黑暗中一点点的灵魂之光,可相对于附近的那片区域,就像太阳一样淹没住了星星的光亮;其次,才是那并不纯粹的黑暗背景,它像黑夜一样,其实也十分丰富,需要耐心地观察和分辨,才能“看”到蕴藏其中的灵性之光。
但是,那时的他,是个继承了心圣所有知识和灵性的BUG般存在,轻轻松松就能达到一般人经过几十年修行才能达到的境界,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他人的灵性,“看”到别人藏在内心、不愿被人看见的东西。现在的他却失去了心圣的力量和引导,只能像普通人那样,依靠自我的意志力去摒除杂念,感受灵性的存在,请求灵性的注视。
尉兰想象自己变成了一道溪流,绕向那道跪在地上的人形烈焰,降低它身上的温度……他知道这很可笑,因为他从来没有尝试着和水之灵作出过“交流”。
他比顾青更快地掌握了“拓印咒”,甚至参与了一大半《阿达西语入门》的拓写。但他内心始终不相信一个二十年前遨游过所谓“门后世界”的南大陆人,能比过去的他更懂得西陆法术,他更不屑于像普通修行者那样,“乞求”自然灵的关注,通过自然灵和自身灵性的共鸣,找到控制自身灵性的“频率”。
换句话说,他并不认可劳拉他们那一派“使用元素本身的语言、和它进行灵性上的交流、把自己当做它的一部分”的修行方式。
心圣的知识体系里,修行是件骄傲的事情,是要成为万物灵性的主人,而不是放低自己的身段,让自己真真正正地“卑微到泥土里”,感受泥土的“想法”和“灵性”。
可他此刻,却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渴求着自然灵的关注。
它们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不可见,聚在一起之时,却又是那么的强大,那么的势不可挡。星星之火,可以变成燎原之势;点点水滴,可以变成滔天之浪……
火焰渐渐平息,顾青带着烧灼痕迹的身体出现在其中,依旧忍受着巨大痛苦一般低头半跪着。他的衣服早已被烈火烧得精光,却没法像刘宇征一样凭空变出一套,仿佛一尊充满着艺术美感的人体雕像。
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血肉组成的黑色漩涡同样渐渐静止下来,变成了穿西服戴礼帽拿手杖的银行经理刘宇征。
刘宇征经过岁月打磨的深邃目光一下看向尉兰,一下看向顾青,最后还是选择了顾青的方向。
“你!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是不是……”他又一次让极致的恨意占据了全部的思考,让手杖变成一柄光芒犹如太阳般耀眼的银枪,以一个斩妖除魔的姿势,刺向赤|身|裸|体跪在地上的顾青。
顾青往前一扑,被这柄神圣的利器钉在了地上,如同电子游戏中血槽被清空、即将死去的怪物一样,破裂的身体中不断迸发出和银枪同样耀眼的光芒,似乎随时就要消散而去。
尉兰和刘宇征两人一左一右地看着钉死在地上的顾青,谁也没有做出多余的举动。
“谢谢。”尉兰低头闷闷地说道,带着一丝无以为报的愧疚之意,“我去打电话汇报。”
驼城不大的富人区中,街道空空荡荡的,咖啡馆中的居民沉浸在被掏空的情绪之中,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而路过附近街道的行人,则被仿佛能把周围一切吞噬进去的黑色漩涡、将整栋大楼瞬间烧焦的诡异大火,还有那道从大火中浮现出的苍白身影吓得胆汁横流,早就跑到了隔了几条街的“安全地带”。
夕阳照射在石砖铺成的街道上,仿佛陷入了凝滞的时空,半天也没有一丁点动静。就连树枝、落叶、小鸟、虫豸、微风,此刻都识时务地停止住了活动。
唯一出现变化的,就只有以跪姿钉死在地上的顾青。
他充满死气的苍白脸上,眉头紧紧地蹙着,近乎透明的眼皮下眼球转动,被银|枪|刺|穿的喉咙艰难地上下活动,似乎想要摆脱“圣器”的禁锢。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在这个万物都被静止下来的空间中,却缺乏了相对的参照。
那是一场大战,一场仿佛比顾青已经活过的岁月更加长久的大战。他几次就要化作一团神秘粒子组成的光团,向四周四散开去,又几次重新凝聚成人形,长出了属于自己的五官。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的身形终于稳定了下来,刺穿他的长|枪则黯淡下来,一点点地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恒久不变的夕阳之下。
顾青的意识渐渐回到了身体中,他像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却丝毫想不起自己在梦中做了些什么。
第150章点燃
夕阳穿过枝叶的角度开始发生变化,微风吹起了地上的落叶,被烧断的外墙装饰物掉落下来,隔了几条街道的围观者开始了小声的议论,咖啡馆中的人们看着自家屋子焦黑的外墙捂脸而泣,特别行动部的后援却迟迟没有赶来……周围正在进行的一切,倒是提醒了顾青自己之前在做什么、要做什么、目的是什么。
他想起在咖啡馆中,自己对刘宇征说教,却唤醒了他身上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想起刘宇征“自己”对“自己”的训斥,最后对“信徒”的索求成功被黑风车引向了对他顾青的仇恨;想起他们一路打到街对面,自己试图与情绪爆发下的刘宇征进行对话,求证一些心里的想法;他也想起刘宇征变成了血肉组成的黑色漩涡,而自己通过火焰化摆脱了吸入漩涡的困境。之后还发生了什么,衣服是如何扛过火焰的燃烧,他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通过对回忆的整理,顾青几乎确定了几个问题:
一是刘宇征身体里,确实有不属于自己的灵魂,或者人格,这部分灵魂还带有放大人们私欲和情绪的特质,大概率属于古西陆的某位邪神。
二是这次附身的邪神并不像寂灭者控制穆英那样,完全地掌控了刘宇征的身体,当刘宇征本人的私欲和情绪被放大到极致时,祂也控制不了他的行为。
三则是刘宇征,或者说黑风车,其实也是想帮自己的,但在和自己缠斗的过程中,某种比西陆邪神更加无法控制的力量影响到了他,让他变成那种吸引力极强的黑色漩涡。
对于前二者,他觉得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对于第三点,他确实想都不愿意去想,因为稍微一想,他就会感到一种脑仁爆炸般的疼痛。
顾青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看向十米之外的刘宇征。刘宇征脸色苍白,用发胶打理整齐的头发被汗沾湿,嘴唇则因愤怒和恐惧颤抖不已。
他从西装下掏出一只手|枪,颤颤巍巍地对准了顾青,却自言自语道:“你这个、你这个死疯子!到这种地步,你还要、你还要挑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