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碎,晨雾如纱。周景明披着一件旧军大衣,腰间别着猎刀,背上的帆布包里装着厚厚一叠文件:合作社章程草案、社员签名册、地质简报复印件、金矿品位检测记录,甚至还有几张从岳青山矿洞拍下的黑白照片??那是他托一个路过的摄影爱好者冲洗出来的,虽模糊不清,却足以证明岩金存在的事实。
县城距此六十里,山路崎岖,寻常人要走两天。但他只带了干粮和水,一路换马不歇脚,中午便抵达了哈巴河县人民政府所在地。
县工商所坐落在老街尽头,灰墙青瓦,门口挂着块斑驳的铜牌。办事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头发挽成发髻,神情冷淡。她接过材料翻了两页,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们这是要开矿?”她语气生硬,“私人不能办矿,你知道吗?国家有规定的。”
“不是私人。”周景明平静地纠正,“是集体。我们申请注册的是‘哈巴河金矿联合开采合作社’,属于集体经济组织,符合《关于发展农村多种经营的若干规定》和今年初国务院转发的《关于扶持乡镇企业发展的意见》精神。”
女人抬眼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打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佬。“那你去省里批吧。我们这儿没这个权限。再说,采矿还得过地质、环保、安全好几道关,你这些材料……”她将文件推回,“连个公章都没有,谁写的谁负责?你以为写个名字就能当法律依据?”
周景明没动,只是从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那是他在镇上请退休教师帮忙誊抄的一份正式申请书,每一页都按手印,并附有四十七名社员的身份证明复印件。
“我可以补全手续。”他说,“但今天必须立案登记。根据《工商企业登记管理条例》,只要提交真实有效的发起人资料和组织章程,基层工商部门就有义务受理并上报。您若拒绝接收,我将以行政不作为为由,向地区工商局提起申诉。”
女人脸色变了变。她没想到这个穿着皮靴、满脸风霜的男人竟对法规条文如此熟悉。
“你威胁我?”她声音压低。
“我只是依法办事。”周景明直视她的眼睛,“如果这算威胁,那法律本身也在威胁每一个想糊弄差事的人。”
空气凝滞了几秒。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穿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人探头进来:“怎么了,小刘?吵什么?”
小刘赶紧站起身:“张副所长,这个人要注册什么……金矿合作社,材料不全,我不敢接。”
张副所长五十出头,脸圆而油滑,眼神却透着精明。他接过材料粗略扫了一眼,笑道:“哟,搞这么大阵仗?你们几个淘金的,还想成立公司啊?”
“不是公司,是合作社。”周景明重复,“农民可以办养猪合作社、养蜂合作社,为什么矿工不能办采矿合作社?我们不出资分红,利润用于扩大再生产和社员福利,完全符合集体所有制原则。”
张副所长眯起眼,忽然笑了:“小伙子,你懂政策,不错。可你也得懂现实。哈巴河是什么地方?边疆重地,资源敏感区。去年就因为砂金乱采,闹到自治区去了。现在上面三令五申严控矿产开发,你这时候跳出来要‘合法化’,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周景明心头一凛。他知道对方话中有话。
“所以我才来早一步。”他说,“与其等矿点被查封、工人被抓,不如主动纳入管理。我们愿意接受监督,缴纳税费,建立安全生产制度。只要政府点头,我们可以立刻停工整改,配合任何调查。”
张副所长沉默片刻,把材料合上,轻轻搁在桌上。
“这样吧。”他慢悠悠地说,“你的材料我收下了。至于能不能批,得开会研究。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有答复。你先回去,等通知。”
这是典型的拖延战术。
周景明知道,一个月足够让某些人完成布局??无论是抢注矿权,还是安插亲信,甚至直接派出执法队“取缔非法开采”,将整座矿划归某个“指定单位”。
他不能再等。
“张所长。”他缓缓开口,“如果您担心责任问题,我可以立下书面承诺:若注册失败,所有后果由我个人承担。但我要求贵所出具书面回执,注明收到申请材料的时间、份数及受理编号。否则,我将以未履行法定职责为由,向纪检部门实名举报。”
张副所长的笑容僵住了。
他盯着周景明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转身对小刘说:“给个收据吧。”
一张盖着红章的受理单递到了周景明手中,日期清晰:**1984年6月18日**。虽然没有承诺审批结果,但这张纸意味着他已经正式启动程序,哪怕将来对簿公堂,也有据可查。
走出工商所大门时,阳光刺眼。周景明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第一步,成了。
但他清楚,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当天傍晚,他住进一家国营招待所,刚坐下喝水,房门就被敲响。
开门一看,是武阳,脸上带着尘土与焦急。
“周哥!出事了!”他喘着气说,“岳青山派人连夜骑马下山,带来消息??那三个地矿局的人根本不是来做普查的!他们是来‘确权’的!他们已经以‘国有资源侵占’为由,向县政府递交了查封令草案,还带来了省厅签发的《紧急资源保护通知书》!”
周景明瞳孔骤缩。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递交申请的两个小时后。”武阳咬牙,“他们动作比你还快!而且……而且他们已经联系了县公安局,明天一早就要组织联合执法队,进山查封矿洞,逮捕主要责任人!”
周景明猛地站起,一把抓起桌上的地图摊开。
“来不及等审批了。”他语速极快,“我们必须抢在他们行动前,让合作社获得事实上的合法性。”
“怎么做?”武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