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內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易华伟的话语在师妃暄和莲柔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师妃暄原本清冷如古井的心境此刻也泛起了波澜。她自幼受师门教诲,以天下苍生为念,但这份“天下”,多是指那中原九州,至多囊括塞北草原。何曾想过,在那玉门关外,黄沙以西,不同文明、种族的兴衰更迭,其波澜竟能如此深远地影响到中原的气运?
易华伟这番话,无异於在她眼前展开了一幅前所未见的寰宇图卷,让她意识到慈航静斋所追求的“天道”、“眾生”,其范畴或许远比想像中更为广阔,也更为复杂。
莲柔更是心潮澎湃,易华伟所讲述的那些关於她本族源流的歷史,那些早已湮没在时间长河中的王朝名號、英雄事跡,许多连她都未曾听闻,此刻听来,既有身为粟特后裔的骄傲,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悵惘。而听到故国萨珊如今內忧外患,甚至面临那名为“大食”的新兴力量的威胁时,那颗向来活泼灵动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莲柔偷眼去看易华伟,这个神秘莫测的主人,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平淡的话语背后,似乎隱藏著足以撬动整个世界的巨大力量。
“主人…,”
莲柔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著一丝颤抖:“您说萨珊…我的故国,真的会……?”
易华伟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並无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
“盛衰有常,此乃天道。萨珊积弊已深,大食之势如燎原之火,非人力可轻易逆转。不过,具体何时倾覆,其间或有变数,非一眼可望尽。你既已离开故土,有些牵掛,暂且放下也罢。”
莲柔低下头,抿紧了红唇,棕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担忧,有不甘,也有一丝茫然。
师妃暄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將脑海中那些关於西方巨变的纷乱思绪暂且压下,重新聚焦於眼前:“公子深谋远虑,妃暄嘆服。如此说来,我们隨商队同行,慢行至於都斤山,正是为了更细致地观察突厥与粟特人之间的关连,体察这草原之上的真实脉络?”
“不错。”
易华伟頷首:“纸上得来终觉浅。唯有置身其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方能把握那细微之处,感知潜流之下的暗涌。”
“先生深谋远虑,妃暄拜服。”
师妃暄由衷一礼,清冷的眸中多了几分敬服:“只是…南方初定,百废待兴,先生身为天道盟之主,既知西方变局可能波及中原,为何不坐镇中枢,加速整合南方之力,秣马厉兵,以应对未来之挑战?
以天道盟如今之势,若有先生亲自坐镇调度,扫平王世充、李渊等割据势力,一统中原,岂非更能从容应对北疆与西方之变?如今这般……,在妃暄看来,是否有些…本末倒置?”
她未尽之言带著一丝疑虑,毕竟,南方虽看似大局已定,但未竟全功,首领长期远离,难保不会生变。
易华伟闻言却是轻轻一笑,笑容淡然:
“那些具体而微的琐事,自有能臣干吏去处理,我已定下大略,铺设好轨道,他们只需依循而行,便可水到渠成。若事事需我亲力亲为,要他们何用?”
易华伟语气平淡,却透著不容置疑的自信。这种自信,並非源於权势,而是源於超越时代的见识与歷经漫长岁月沉淀下的智慧。他在《神话》世界为相几十年,在笑傲世界为帝百余年,对王朝运作、权力制衡、民生经济的理解早已深入骨髓。如何搭建框架,如何选拔人才,如何引导方向,他驾轻就熟。真正让他感到束缚的,正是那日復一日的案牘劳形和权力漩涡中的倾轧平衡。
至於人心…,利益与力量,才是最好的粘合剂与镇石。如今天道盟如日中天,內部利益盘根错节,已成一荣俱荣之势。外部强敌环伺,更需要团结一致。只要大势在手,些许魑魅魍魎也翻不起风浪。
看了一眼师妃暄,易华伟淡淡道::“妃暄莫非以为,我离开襄阳就对中原之事一无所知,失去掌控了么?”
师妃暄默然,想起天道盟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其中不乏阴癸派的影子,更有易华伟亲手调教出来的一些神秘人手。即便远在万里之外,恐怕也少有能瞒过他的消息,加之天道盟麾下文武济济,確实无需事事亲力亲为。
“主人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被那些琐事拴在书房里!”
莲柔在一旁用力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带著崇拜的目光看著易华伟:“就像我们萨珊的万王之王,也不会亲自去数仓库里有多少麦粒呀!”
易华伟失笑,摇了摇头,却也没反驳莲柔这略显天真的比喻。
师妃暄闻言亦不禁莞尔,隨即又觉失態,迅速恢復了清冷神色。
易华伟看著两女神色,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