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了。”
魏逢松开握住他衣角的手:“朕有话跟老师说,朕醒来再说。朕想吃鲫鱼炖豆腐,朕吃一点点鱼肉,不会吐。”
——他实在已经很听话了。
许庸平视线落到他纤瘦手腕上,忽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他从前喜欢吃,把自己养得胖乎乎圆滚滚。脸圆眼睛大,唇红齿白,像挂在画上的年画娃娃。先帝那时候还宠爱他,笑着说起上个端午一时没看住坐那儿自己吃五个咸鸭蛋。好奇偷偷尝了酒醉倒,阖宫上下找遍最后在床边发现他正抱着坛酒咂嘴,晕成一个酒娃娃。宫里有厨子做珍珠藕丸,肉馅,取时令季节的藕切碎捏圆,再用糯米裹一层,形似大珍珠。他最爱那个,吃得肚子滚圆才肯停下来,吃多了消化不良肚子胀气,半夜爬起来哼哧哼哧围着宫殿走路消食。
许庸平笑容渐渐淡了。
很几年前的事了,最开始他吃不下什么,对食物的畏惧摆在明面上。每到用膳的点就开始害怕,吃两口就说饱了,多吃一口就会抠着嗓子眼吐出来。过了大半年能吃的东西也有限,油和荤腥更是碰也不能碰。缓过劲了馋,总有馋的时候,眼巴巴望着问“老师这个我吃一勺可不可以”、“老师那个我尝一点点味道”、“我吃肉的吃少少的肉可以”……偶尔自己会严厉,他于是坐在凳子上用手指头沾一点汤汁塞进嘴里,吮吸时下巴削尖。也不任性非要吃,心情低落一会儿又好了,高高兴兴地说今天都吃进去了没有吐出来。
只是再也没有碰过珍珠藕丸子。
糯米和肉都太难消化了,吃进去难受的时候多。
再后来仿佛就好了,以至于他渐渐忘了这件事。
也许不是好了。
夺嫡不是轻易的事,官场是豺狼虎豹云集之处,上一个人的骨头渣还未被分食殆尽,他的注意力总不能一直在魏逢身上。
而魏逢是懂事的孩子。这种懂事像一根扎在他心底的刺,时不时隐痛。
他如今在自己面前,健健康康的,别的很多事都不应该太计较。
……自己陪伴他的时间有限。
魏逢轻轻喊:“老师。”
“陛下睡吧。”
许庸平又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替他脱掉袜子:“臣在陛下一眼能看到的地方,陛下睡醒就能看到臣。”
他道:“臣陪陛下躺一会儿。”
魏逢立刻高兴起来,他很容易高兴,许庸平一躺下来他就缩进熟悉的地方,打了个哈欠说:“朕要睡久一点,老师也睡久一点。”
他忽然僵了僵。
因为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肚子上。
隔着一层薄薄衣料,温度烫得他想动,难耐地定在原地。他总觉得现在许庸平碰他和以前不一样,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被碰到的地方痒得像是有种子要生根发芽,让他止不住想喘息。
头顶声音带着怜惜:“难不难受?”
其实是难受的。
魏逢睫毛颤了颤,把自己完整地蜷进对方怀中:“老师抱朕一下,就不难受了。”
心里装的大石头落地,他没多久就睡着了,睡着后能清晰看见眼底的乌色,白软芝麻汤圆漏了馅似地一团,长睫湿润。
许庸平闭了闭眼。
他很难硬下心肠。
……
一直是阴天,到下午下起小雨,雨打芭蕉叶。
乍一听魏逢想吃什么黄储秀差点落泪,冲到后厨说做鲫鱼豆腐汤。
冬吃萝卜夏吃姜,汤里放了姜片去腥,鱼肉鲜嫩,汤汁炖得浓白。魏逢兀自跟食物做斗争,用汤拌饭吃了好大一碗米饭。
徐敏送来一些暗信,多是朝中官员的动向。他进来时许庸平正好不在,按部就班地说完崔蒿,说完章仲甫,最后说到许尽霜:“许尽霜此人,挥金如土。”
“回京第一日,他在国公府未出;第二日,未出;第三日,他乔装出府,在广仙楼化名邓霜豪掷千金买头牌初夜。后接连三日在披红楼夜饮,开销之大远超一个地方知府能承受的极限。”
魏逢正仔细地剃掉鱼刺,闻言凉凉:“看来他在漳州日子过得不错。”
徐敏:“漳州不算富庶。”
魏逢笑了声:“铸银的耗损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说多出来的那些,是他,他外祖邓方图,还是国公府给的。”
“邓方图告老回乡后将毕生积蓄用来修建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