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再是年少轻狂的时候,生死龌龊见得太多,热血凉尽了,剩下一团冷灰。大部分事难以激起他的情绪,很多人评价他,客观或者主观,私下骂当面指着他鼻头骂,言语攻击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他只觉得还是太年轻,一个人从只言片语就对另一个人发出议论,进行定义,表达尖锐的喜恶,那代表一个人还年轻。而在意这些评价,为一两句话耿耿于怀,也是人年轻的时候才会做出的事。
到他的年纪和位置,看许多人说话和表达都像在表演杂技。他偶尔觉得这种年轻的蚂蚱蹦哒两下还算有趣,说出的话也算个乐子。
他忽觉自己实在到了一个冷淡的年纪,真是不再年轻了。
而魏逢正好相反,他还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不忍扼断他未来更多的可能。
蜀云嘴拙,道:“阁老是正好的年纪。”
许庸平摇了摇头,他想说自己心似朽木,却没有说出口,人总不能准确理解另一个人的意思,如今他官至二品,又兼有辅政之权,再说自己如何困顿迷思反而招人厌烦。
他忽问:“我记得你年少随父母从军,曾去过漠北草原,可是牛马成群绿草如茵,有悠悠白云?”
蜀云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如实道:“一方水土有一方水土的特点,牛羊成群是真,白云绿草也是真,只是地广人稀,入目都是牛粪羊粪,未免孤独。”
许庸平却说:“人总是一个人的时候多。”
“有共生之蛊在,您离开皇城恐有性命之忧。”
蜀云道:“即使没有,您一个人去,一去半年,陛下在宫中也坐不住。”
“共生。”
许庸平像是突然想起来,低声道:“我竟忘了此事。”
盛夏,风也带着灼热滚烫的气息。薛晦的母亲死了,意味着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蜀云道:“独孤大夫说……珠胎会吞食共生。若真如此……一个月之后,天下之大,阁老想去任何地方,属下都会跟随。”
窗外是满渠园的流水,魏逢没插手行宫避暑的一切安排,仅仅给自己的老师换了离自己最近更宽敞景色更好的住处。这里种了成片的绿竹,细叶连线,线连成荫。
许庸平收回视线:“去清凉殿陪他用午膳吧。”-
许庸平来到清凉殿时正好是用午膳的点,魏逢本来趴在桌上用下巴杵着筷子,一下就坐起来,响亮地喊:“老师!”
“陛下上午做了什么?”
魏逢心虚地缩回脖子:“朕睡了一上午。”
一般除了身体不适他很少睡到日上三竿,许庸平顿了顿,一时间空气有几个呼吸的沉默。魏逢耳根慢慢变红,红得自己都觉得烫。他深呼吸一口气,四处乱看,没话找话说:“朕先吃饭了。”
“朕……”他吞吞吐吐。
许庸平:“陛下想说什么?”
“朕昨晚摸到老师后背的伤,没忍住派人在国公府祠堂顶上安了个东西。”魏逢观察他脸色,“老师不高兴了吗?”
许庸平:“烧便烧了。”
他说话语气风轻云淡,是真的不在意,魏逢放下心,旋即愠怒道:“朕想一把火烧那儿很久了!老师以后不要回去住!”
许庸平:“这是小事,不值当陛下动怒。”
魏逢认真地说:“老师的事都是大事,老师不在意的事朕都替老师记着了。”
他自顾自生气,没注意到许庸平在看他。
过了一会儿许庸平才说:“那陛下替臣记着好了。”
魏逢猛点头,才顾得上吃东西:“朕记得的,朕都记得。”
图凉快他外衣穿得乱七八糟,一边吃一边打哈欠,吃着吃着闭上眼差点把脑袋栽进碗里,许庸平正好给他提领口,眼疾手快捉住他下巴,叹了口气说:“陛下吃完再睡吧。”
魏逢眼睛一亮,从碗里抬起头:“那老师陪朕一起躺一会儿,朕睡得快,朕醒了想去逛市集。”
承鹿行宫有一条河,下游是繁华市镇。今日是乞巧节,各家各户合力筑就彩楼,以锦结楼殿。院中都陈设了香案,案几上摆放瓜果笔砚针线。去年乞巧节在宫中,魏逢没有参加,十分心痒。
临时出行,人多不安全。许庸平正在给他剥葡萄,没有立刻答应。魏逢眼睛垂下来,可怜巴巴地说:“老师跟朕一起,朕绝对不会离开老师视线范围内,朕就一直呆在马车上面不下去。”
许庸平:“臣想想办法。”
他说想办法那就是一定会想到办法,魏逢一下就高兴起来:“朕就知道老师会答应。”
进贡上来的葡萄大致有纯甜、酸甜和偏酸三类,许庸平扫了一眼大致知道他最爱哪一种。发现葡萄吃了四五颗他第二勺饭还没咽下去,第一勺还是他刚进来强吞的。
许庸平用湿帕擦了擦手。
“达乐还有多久到?”
魏逢话题转换很快,一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一边拖延道:“朕听说他进贡来几匹汗血宝马,老师想不想跟朕一起去马场跑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