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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脱(第1页)

我稳住了!呼吸从濒死的挣扎,慢慢找回了些许节奏。再睁开眼时,眼底可能还残留着未完全褪去的惊悸余波,瞳孔或许还有些许涣散后的恍惚,但神智,已然从悬崖边缘被硬生生拉了回来,恢复了清明和掌控。我看向窗内——李嵩再次被自身的情绪烈焰灼烧,对窗外的我们几乎失去了反应,沉浸在他个人的悲剧里。

心中瞬间有了决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顺着他的情绪逻辑往下走了。必须打断,必须用他从未想过,甚至可能本能抗拒的,完全颠覆性的角度,去狠狠地撞击他那根名为“未完成即彻底失败”的执念之弦!

我向前踏出一步,不再是之前那种试图融入,理解的姿态。声音不大,却刻意带上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近乎冷漠的清晰和笃定,下意识地模仿着脑海中刚刚浮现的那道“逻辑之光”的口吻和节奏:

“李嵩先生,”我直接叫了他的全名,打断了可能再次开始的,无意义的痛苦呢喃或低吼,让称呼显得正式而疏离,“您一直在痛苦,根源在于‘画不完’,遗憾在于‘老天给的时间不够’。但您是否,哪怕只有一瞬,思考过另一种可能性——”我刻意停顿,确保他混乱的注意力被这迥异的开场白抓住,“或许,正是这‘画不完’,正是这‘时间不够用’,才让您眼前这幅画,拥有了超越您其他所有那些‘顺利完工’的作品的,独一无二,甚至无可替代的……力量?”

李嵩喉咙里压抑的啜泣和低吼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通红,盈满了血丝和泪光的眼睛,像看一个突然闯进灵堂大放厥词的疯子一样,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里有震惊,有被冒犯的愤怒,仿佛我刚才的话,不是安慰,而是对他毕生追求,对他此刻巨大痛苦最恶毒的亵渎。

连旁边的松磬都惊讶地飞快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你确定要这么干?”的疑问,但她终究选择了沉默和信任,将舞台完全交给了我。

我迎着李嵩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震惊又愤怒的目光,继续用那种剥离了个人情感的,近乎陈述科学事实般的平静语气说下去,内容则直接引用了森言“逻辑点”给予的启示:

“一幅完美完成,无可挑剔的花鸟画,后世之人观之,或许会称赞您笔法精妙,设色典雅,生动传神。但那终究是‘结果’,是一件‘完美的成品’。”我的手指,明确地指向画面上那只鹜尚未勾勒细节的头部,以及大片空白的背景水域,“而您这幅画,停在了这里。后世的观看者,他们将看到的,将不仅仅是一只被描绘得栩栩如生的禽鸟,他们将‘看’到一场——‘未遂的飞翔’,一次‘被无情打断的精彩捕捉’,一场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与他永远无法战胜的,名为‘时间’与‘病痛’的敌人之间,进行的……惊心动魄,却又注定失败的悲壮搏斗。”

李嵩的呼吸,骤然屏住了。他瞪大的眼睛里,愤怒开始被一种更深的,近乎茫然的震动所取代。

“这份‘未完成’,这处‘中断’,恰恰是对这个过程最真实,最残酷,也因此最壮烈的记录。它记录下的,不是一个被完美复刻的自然瞬间,而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卓越的才华,在不可逆转的衰败和消逝面前,是如何竭尽全力,燃烧最后的光和热,试图挽留,定格住一点永恒之美的挣扎过程。”我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石头,投入他死水般的心湖,“这个过程本身,其所蕴含的悲剧力量与人性光辉,其带给观者的震撼与思索,或许……远超一个圆满却平静的结局所能达到的。”

我略微停顿,看到李嵩眼中的愤怒已经彻底被茫然和一种更深层次的震动覆盖,他紧握的拳头不知何时松开了。我抛出酝酿已久的,最关键的一句,也是将森言的“逻辑点”转化为他能理解的语言:

“先生,您一直遗憾于未能赋予这幅画一个‘完整的,有始有终的生命’。但或许,它的生命,它的灵魂,其最核心,最动人的部分,恰恰就在于这‘残缺’,在于这‘未竟’。因为这幅画,此时此刻,就是您——一位正在被凶疾和流逝的时光所吞噬的天才画家——最真实,最无可伪造,也最无法复制的‘自画像’。”

“自画像”三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后世之人,若有机缘得见此画,”我的声音在寂静的画室里清晰回荡,“他们将如同穿越时光,亲眼见到您本人,感受到您那份不屈的志气,体会到您深沉的憾恨,更将见证您生命最后阶段,那不曾熄灭的,对抗命运的精神之火。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更为深刻,更为成功的‘完成’吗?”

画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近乎真空的寂静。

烛火安静地燃烧,偶尔哔剥一声,显得格外清晰。李嵩脸上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绪——极致的痛苦,愤怒,不甘,自我厌弃——都像被瞬间冻结,凝固在脸上,然后,慢慢地,开始出现裂痕,一片片剥落,消散。他呆呆地看着我,眼神空洞,仿佛无法处理如此颠覆性的信息;他又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看向画上那只永远无法被他画上眼睛,注定“盲目”的孤鹜;最后,他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双枯瘦,曾经能创造出无限生动画卷,如今却连笔都几乎握不稳的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一直持续嗡鸣,代表着“历史应力”残留的波动,如同退潮时分的海浪,开始迅速减弱,变得平缓,最终,以一种确定无疑的趋势,消散,瓦解。这一次,不是之前那种暂时的平息或掩饰,而是真正的,从根源认知上松动后的,不可逆转的消融。

良久,良久。

李嵩的肩膀,终于彻底地,放松地垮塌了下去。不是被绝望压垮的那种垮塌,而是一种长时间极限紧绷后骤然松弛下来的,精疲力竭的空茫。他极轻,极慢地摇了摇头,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百倍,却奇异地带上了那么一丝丝……难以形容的,近乎解脱意味的,微不可察的弧度。

“自……画像……么?”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深秋最后一片叶子落地的叹息,破碎在烛光与月光交织的空气里,“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他没有再说更多的话。没有释然的大笑,没有感激的泪水,没有豁然开朗的宣言。但我和松磬都知道,最艰难,最危险,也是最核心的一关,我们闯过去了。李嵩心中那块关于“未完成即等于彻底失败,即意味着所有价值归零”的,坚硬如铁的巨石,被我们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一种颠覆性的“创新”角度——将“未完成”与“中断”本身,重新定义和诠释为最具个性力量与记录价值的,另一种意义上的“极致完成”——给撬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深刻的缝隙。

月光,清清冷冷,一如既往地流淌进来,公平地洒在未完成的画绢上,洒在李嵩那骤然显得空旷寂寥了许多的背影上,也洒在我们这两个来自遥远未来,刚刚完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时空心理干预的“观测者”身上。

画室里的时间,像是被李嵩那句轻飘飘的“原来……如此”给糊上了一层粘稠的蜜,流淌得又慢又沉。烛火认命了,不再折腾,老老实实地燃着一小团温吞的光晕。空气里那些扎得人神经疼的焦虑尖刺,粘得人喘不上气的绝望糨糊,都跟退潮似的,悄没声儿地散了个干净,只剩下点残存的墨味儿,药味儿,还有一股子……大病过后,浑身骨头缝都透着酸软的空荡和安静。

李嵩没再吭声。他就那么干坐着,眼神跟长在了画上似的,死死盯着那只鹜。那眼神太复杂了,像打翻了颜料盘,遗憾肯定还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怎么说呢,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透过磨花了的玻璃,悲悲悯悯地瞅着另一个世界线里,那个卡在深秋野塘边,徒劳挣扎的自己。他那枯树枝似的手指头,最后终于落了下去,不是去拿笔,就是极轻,极轻地,像最后摸一下熟睡孩子的脸,又像告别,从鹜那画好的翅膀边儿上拂过去,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手缩回来,揣进了自己宽大的袖子里,再没拿出来。

松磬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眉毛动了动:差不多了,咱撤吧。

我能感觉到,把我们钉在这个时空节点上的那股“锚定力”,正在变得像晒暖的河水一样,柔和又平稳。这通常意味着任务的核心疙瘩解开了,那股折腾人的“历史应力”算是捋顺了。森言那边,估计满屏幕的警报灯都该熄了。可与此同时,一种更深,更钝的疲惫,像地底下渗上来的冰水,顺着我的脊梁骨悄没声儿地往上爬。刚才那一下子,差点被拽进李嵩的绝望里淹死,又硬生生被拽回来,消耗的好像不只是脑细胞,连魂儿好像都跟着晃荡了几下,虚得厉害。看东西有点对不上焦,耳朵里也怪,一会儿是图书馆翻页的沙沙声,一会儿又是汴京夜里呜呜的风声,俩频道乱窜。

“先生,我等不便再扰,就此告辞了。”松磬对着李嵩那个仿佛已经入定的背影,姿态依旧拿捏得优雅,语气里带着活儿干完后的松弛,和一丝对当事人的尊重。

李嵩没回头,只是极轻微,几乎看不出来地点了一下头。他整个人的魂儿,好像都钻进和那幅画,和他自己这倒霉催的命运新达成的那份沉默协议里去了,外头啥动静都听不见了。

我们悄无声息地后退,身影融进门外更浓的夜色里。穿过静得吓人的小院,溜过黑灯瞎火的巷子,身后汴京城那片朦胧暖糊的万家灯火越来越远,而前方,那股子来自“家”的牵引力,越来越清楚,越来越亲切。

回去的路感觉比来的时候飘忽多了,没那么颠簸,像片没啥分量的叶子,被时间这条河温温和和地托着往回送。等到脚底下重新踩到资料室那结实的地板时,熟悉的旧纸和灰尘味一起涌过来,居然有点让人鼻子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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