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应约前来阿格莱雅的浴宫。
露台上的月光仿佛具有了重量,流淌在我们之间,凝结成一道温柔的屏障。
阿格莱雅倚靠在我怀中,白色亚麻长袍的褶皱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勾勒出她放松下来后,那具被誉为“神塑曼妙”的躯体真实的、带着呼吸的曲线。
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投向脚下沉睡的奥赫玛。
而圣城之美,一如阿格莱雅。
万家灯火在她碧绿的眼眸中闪烁,如同散落的星辰。
这座由大理石、黄金与橄榄树构筑的城市,它的秩序、它的繁荣、它的每一道优雅的弧线,确实都映照着她本人的意志与美学。
她是奥赫玛的改衣师,并非用针线,而是用那名为“浪漫”的权能金丝。
她的双剪是决断,双尺是律法,无声地裁剪着城市的命运,修补着时光留下的破损,试图将那纷繁复杂的因果与色彩,编织成一件天衣无缝的结果。
“他们看着我,”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风声,不再是之前舞蹈时的温存,而是带着一种抽离的、旁观者的冷静,“就像看着这座城。美丽,坚固,永恒。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我能感受到她话语底下那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不喜欢奉承的话语,还有委迤的场合。
那些喧嚣的宴会、那些充满机巧的赞颂,于她而言,恐怕不及先前那个裂开的无花果来得真实。
金丝赋予她洞察万物色彩与人心底色的能力,世间一切真实与虚伪都向她扑面而来,这或许是她最大的负担,而非恩赐。
她并非奥赫玛名义上的统治者,她只是在履行捍卫者的义务。
但这义务,已持续了四百年。
从灾变中幸存的没落贵族之女,到最早踏上逐火之旅的黄金裔,再到如今召集新生代、独自扛起“浪漫”神权、维系城邦存续的实际领导者……漫长的时光在她身上流逝,带走了为人的青涩和天真。
“有时候,”她继续低语,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会忘记上一次因为一件简单的事而发自内心微笑,是什么时候。是吃到一颗甜美的果子?还是看到一朵花开?”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轻轻抓住了我胸前的衣料,“逐火之旅一度中断,是我……必须由我,重新将它点燃。那么多眼睛看着我,翁法罗斯的未来……”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也正因如此,她好像离常人越来越远,反倒变得和旧日的神明相似起来。”
这不是自怜,而是一种清醒的认知,一种看着自己逐渐被神性与责任异化,却无法阻止的、冰冷的陈述。
我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让她更紧密地贴合我,用我身体的温度和稳定的心跳回应她那份浩瀚的孤独。
我没有用空洞的安慰,比如“你不是一个人”或者“我会帮你”,那些话语在四百年的重负面前显得如此轻薄。
我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她的额角,嗅着她发间清冷的、如同月光般的香气。
“阿格莱雅,”我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平稳,“告诉我,现在,就在这一刻,抛开奥赫玛,抛开逐火之旅,抛开所有金丝告诉你的色彩和底色……你自己,想要什么?”
她身体微微一僵,似乎被这个过于简单、却又过于陌生的问题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