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总是苦短,仿佛才见枝头杏花闹,转眼便已是落红成阵的暮春时节。
恰似一月之期将尽,如匆匆春色般留不住。
这日晚膳,厅堂内烛火温温,映着满桌家常菜色,却照不明各人怀揣的心事。
江雪执箸,目光徐徐扫过众人,终是开口:“三日之后,临安城西有慈安寺庙会,那一日,街坊四邻多会出城登山祈福,车马往来纷杂,我们趁那时动身,一来避免道别,二来不易惹人注目。”
陆风默然颔首,咽下口中饭食,方道:“我已另购了一匹脚力稳健的马,车舆也换了一架更宽敞的。”
落葵捏着筷子,清澈的眼眸里盛满茫然,轻声问道:“我们真要去蜀地么?婢子听人说,蜀道艰难,崇山峻岭……”她话未说尽,便被刘妈妈一记眼色止住。
刘妈妈夹了一箸脆笋到她碗中:“好生吃饭,莫要多言。”
江雪便笑:“无妨。”却并未回答落葵的疑惑。
陆簪只垂眸望着碗中莹白的米饭。身侧,陆无羁亦是无言。
他如往日一般面上淡淡的,瞧不出情绪,唯有桌案之下,垂落的桌帷遮掩处,他的手掌悄然寻到她的,五指慢慢嵌入她的指缝,指腹正一下下,极轻地摩挲着她新染的蔻丹。
饭毕,残席撤下。
陆风起身,对陆无羁道:“随我去马棚瞧瞧新买的马。”陆无羁应了,目光似不经意掠过陆簪,才起身出门去。
陆簪握了握指尖,方才提裙起身。
行至厅门边,便听江雪在身后唤她:“簪儿,留步。”
她驻足回身。
江雪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的事对无羁言明了没有?”
陆簪心尖微微一颤,旋即摇了摇头,青丝鬓边的珠钗随之轻晃,漾开一点幽光:“我不打算说了,待离开临安,山长水远,尘缘两隔,他自然会明白的。”
江雪凝视她片刻,终是化作一声叹息:“不说也好,免得徒生枝节,横生变故。”
正说着,廊下传来脚步声,却是陆风去而复返。
他乍见母女二人立于门边低语,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瞬,随即如常,自顾自解释道:“夜里风凉,忘了披风,年纪渐长,竟受不得一丝风吹了。”
陆簪忙道:“女儿去给爹爹取来。”
江雪已先一步转身:“我去便好。”她折回厅内,身影没入屏风之后。
廊下只剩父女二人。
月色初上,清清冷冷地铺了半边庭院,檐铃被夜风吹动,叮咚数声,更显寂静。
陆风望着女儿低垂的螓首,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凝成一句沉甸甸的嘱咐:“往后多加珍重,万事万物,皆以保全自身性命为要。若真有撑不住的一日,便回家来。”
陆簪听罢,鼻尖一酸,热意瞬间冲上眼眶。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怕一开口,便是哽咽。
幸而此时,江雪拿着那件半旧的藏青披风出来了,口中轻责:“早说让你不要随意脱放,怎么丢在杌凳上,都滑落到桌底去了,沾了好些灰。”
陆风忙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笑纹,接过披风:“下回定然记得。”
陆簪趁此间隙,极力平复翻涌的心绪,朝着双亲盈盈一礼:“女儿先回房了。”
江雪与陆风并肩而立,目送她纤弱的身影沿着回廊渐行渐远,直至没入转角的夜色里。
陆簪的闺房,室内只燃着一盏如豆的灯烛,光线昏朦。
她反手掩上门,正待唤落葵添些灯油,眸光一转,却见床边那顶软烟罗帐子不知何时已被放下,严严实实遮住了内里,帐上映着一个朦胧的人影,倚靠在床头。
她心下一顿,随即了然。
只作不见,款步走至镜台前,背对着床榻,抬手去卸发间那支簪:“你还真是等不及。”
帐内人影闻声,似是低低一笑,那笑声透过轻罗传来,带着几分慵懒:“我还不够有耐性?”
这声音……
陆簪正在卸簪的手猛地一滞,簪子尖利的尾端划过指腹,带来一丝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