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归家后,陆簪总觉心有不安。
她深知江雪最忌讳陆无羁在人前显露锋芒,可他偏生在诗会上大放异彩,这般想着,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知江雪。
烛火在纱罩里明明灭灭,她倚在窗前,望着天边那弯新月,直待到星子渐稀,方才卧下,却仍是辗转难眠。
次日晨光初透,叩门声便响起。
落葵小跑着去应门,回来时手里捧着一束沾着露水的桃花:“姑娘,谢公子来了,说是城南花开正好,想邀姑娘去踏青。”
陆簪正在对镜梳妆,头也不回:“把花送回去,就说我身子不适。”
落葵低头嗅了嗅那桃花枝,露出惋惜之色,却还是去回绝了。
第二日清晨,同样的叩门声再次传来,这次仍是几枝初绽的桃花,粉白的花苞上晨露未干,陆簪望也没望,依旧命人婉拒。
到了第三日,陆簪正在院中侍弄花草,听到叩门声响起,她迟疑片刻,还是亲自去开了门。
谢允今日执一束新摘的玉兰,皎白的花瓣在晨光中微微透明。
见她终于露面,他眼睛一亮,将花递上前:“今早同兄长在拂云岭奔马,见山间玉兰开得正好,想着你定会喜欢。”
陆簪瞥了眼花束,轻声道:“多谢公子美意。”
谢允将玉兰递上,眸光清亮:“春色易逝,唯恐辜负,不知姑娘可否……”
陆簪未等他话落,仍摇首道:“家中诸事缠身,实在不便同游。”言毕,又将花接过,温声道,“花我收下了。”
“无妨。”谢允含笑,“能见姑娘一面,已是幸事。”
这边谢允对陆簪殷勤相邀,日日不辍。
与此同时,茶楼酒肆间,文人墨客们争相传诵陆无羁当日在诗会上吟咏的诗句,他的诗名在临安城愈传愈广。
这日松涛从市集归来,提着新买的蜜煎果子,笑道:“如今公子画像已涨至五十两一幅,那谢公子的却只卖十两!”
陆无羁执书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正在插花的陆簪,见一片玉兰瓣飘落案几,他未发一语,只将书页翻得哗啦作响。
丝毫不知,陆簪心中那点不安愈发清晰起来。
用过饭后,她去寻江雪小坐。
穿过回廊,见江雪独坐梨树下,石案上温着酒,灯笼在晚风中轻摇,映得她侧影格外安闲。刘妈妈正捧着茶点侍立一旁,见陆簪来了,含笑退下。
“娘。”陆簪走近轻唤。
江雪伸手牵她:“正觉独饮无趣,可巧你来了。”
江雪顺手取来一只未用的酒盏,将清酒徐徐斟入。
见盏中酒液漾起一圈琥珀色的流光,她笑:“去岁我在梨树和海棠树下各埋酒一坛,海棠花下那一翁,取名‘流霞’,梨花树下这一坛,取名‘雪腴’,今日刚开坛,你快尝尝。”
陆簪素知江雪性灵情致,总爱在寻常物事中点染诗心。
庾信有诗“愁人坐狭邪,喜得送流霞”便是流霞酒的出处,而“雪腴”二字,则出自范成大《次韵子文探梅水西》中“酒红沁骨晕春霞,雪腴沁水沉山木”。
可她今日前来,却不为饮酒作对。
陆簪笑意未达眼底,只举杯浅啜一口,顿觉清冽甘醇,赞道:“果真是好酒。”
江雪凝眸看她,只觉她的笑意与往日不同,略一思量,问道:“你有话要说?”
陆簪执盏的手微紧,她正不知要如何开口,好在江雪主动递来话头,她便索性将诗会之事细细道来。
江雪听罢,眉间渐锁愁云,静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喃喃道:“我总觉得心中不安。”她看着杯中酒,“这般太平日子过久了,倒似那温水煮蛙。”
陆簪随着江雪的目光,也看向酒盏,梨瓣飘落酒水里,好似雪屑。
这让她忆起两年前的大雪纷纷。
那时,江雪因她胸前胎记确定她的身份,自称是母亲闺中密友,拿出一方手帕,那帕角绣纹竟与她银簪上的如出一辙。母亲闺名忍冬,平生素爱忍冬,这花纹一看就是出于母亲之手。于是二人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