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训奇道:“那儿不就是你家?”
“我家在南京。”
“南京?”
“对!我要回南京!”
文训不知道南京在哪,也没听说过南京,但看蕙卿振振有词的样子,这世上似乎是有南京这个地的。
他又问:“你回南京作什么?”
蕙卿慢慢抬眼。她来这三天,没人问她口中的“家”是哪儿。只要她哭,只要她忤逆他们,就得挨打,于是她不敢再提。
但眼前这个瘫子,应当打不到她。
她目光在文训白净但羸弱的脸上盘桓,小心翼翼道:“我爸妈在那儿。我还要回去高考。”
文训听不懂高考这个词。
蕙卿就告诉他,高考之后读大学,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可以参加喜欢的社团,可以跟喜欢的人谈恋爱。
文训还是听不明白。
蕙卿继续解释:“就是高考之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你。”
文训似懂非懂的,但他慢慢说:“或许你应当回去。”
蕙卿听得有门路,溜下交椅,小步跑到拔步床边,趴在床沿,一口湿漉漉的热气吐在文训脸上:“那你帮我回家,好不好?”
文训没听清,因为蕙卿离得太近了。除了贴身伺候他的两个丫鬟,头一次有人离他这么近。圆咕噜的黑眼睛,眨巴着泪花,亮晶晶的,眉毛弯弯细细,鼻子直挺且瘦,唇瓣偏又红润丰泽,全都合宜地嵌在一张鹅蛋脸上。文训这才看清蕙卿的模样。
蕙卿推了推他胳膊,急声问:“你说好不好啊!”
“嗯……”他从喉间应了声。胳膊似乎在发烫。
翌日给翁姑请安敬茶。
文训的父亲十二年前战死沙场,到现在都没找到尸体,只有一个薄薄的衣冠冢。如今周家大房全靠文训的母亲李夫人撑着。
李夫人特意叮嘱王嬷嬷,不要文训来,只要蕙卿一个人。
蕙卿就被人架过去了——她如今走路未必全用脚,有时也用飘的。
李夫人躲在一件阔大的暗紫绫衣里,发髻梳得水光油亮,紧贴着头皮向后拢去。见了蕙卿,李夫人翘起唇瓣,温温和和地笑:“第一晚,还好罢?”
“训哥儿身子不好,以后还得你多照顾他。”
不仅是日常起居伺候,还有别的。李夫人没有言明,她以为蕙卿懂。
蕙卿跪在下头,腿肚子疼得她不住地吸气。这姓王的老妖婆如今不打她脸了,改踢腿肚子。蕙卿咬咬牙:“你的人打我踢我,凭什么还让我伺候人?”
李夫人皱了皱眉,尖声细气地:“你是训哥儿媳妇,可不就是你伺候他?”
一来一回,蕙卿发现李夫人是稍稍能听人话、不上来动辄就打骂人的。她心思转了转:“要我做他媳妇,也不是不行。好歹别上来就打人。”
昨夜文训教她的话脱口而出:“他虽瘫在床上,但也是主子,我是他媳妇,那也是主子。哪有当奴婢的对主子动手动脚的?”
这话戳到李夫人心窝,果真吊眉竖眼剜了王、钱二妇一眼:“训哥儿媳妇,你们就这样对待的?看来平日里有没有把训哥儿放在眼里,把我放在眼里,也未可知!”
蕙卿见李夫人对王、钱发难,心中暗暗称奇。
昨夜文训跟她讲,王、钱两人是二房太太送来的,跟他们不是一条心。如今二房虽远在京都,但全靠着这两对耳目监视着他与李夫人。蕙卿是刚来的,与二房太太素无纠葛,要是蕙卿把受欺负的事抖出来,李夫人自然就有由头把她俩撵出去。
果真,李夫人一面吩咐蕙卿自去挑两个丫鬟贴身使唤,一面唤来心腹嬷嬷,要将王、钱二人打发至园子里,不许再近大房身侧伺候。
蕙卿很有眼力见地退出去,听着王钱二人在身后直喊“冤枉”,心中方觉顺意。她重新拣了两个丫鬟:年纪小,名字简单,从前没在主子屋里伺候过。一个叫兰儿,一个叫湄儿。
回到新房,文训正卧榻读书。蕙卿凑过去,喜滋滋告诉他,日后她不必挨打了。
文训淡淡“哦”了一声:“那你接下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