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蕙卿被接出来。还是像前一次那样,李夫人如慈母般好言好语喂她吃粥,派人给她洗澡,等蕙卿妆扮一新了,李夫人拿出两颗药丸,郑重交给她:“一晚上含两颗,明天训哥儿早上吃一颗,午后吃一颗。”她添补道,“别耍小聪明,你含没含,我和嬷嬷们都看得出来。”
蕙卿指尖捻着黑丸子,咬着唇,声音破碎:“……哦。”
漆黑的夜,丫鬟们烧好热水,便都回屋宇阔落、烛火明亮的新房休息了,瑞雪居的旧房子里就蕙卿一人。
她沐浴干净身子,拿布巾把身体擦了又擦。烛光昏暗,她肌肤却白皙细腻如凝脂,浑似古画里的仕女。仕女!蕙卿心头一惊,忙掰过膀子去看,好在小时候打疫苗留下的疤还在,她稍稍松了口气。
蕙卿这会儿只穿个鸳鸯红肚兜,别的再没有了。她找了个铜盆,把李夫人予的两颗黑药丸丢进去,叉开腿,骑在盆上,捻了颗药丸,颤巍巍地摸索塞药的地方。
浑身都在颤,连眼泪都是扑簌簌地滑落,啪嗒啪嗒,像细长的雨丝连绵不绝。
第二颗临将吞没之际,格扇门猛地教人哗啦推开。
蕙卿吓得浑身一哆嗦,缓缓抬头,只见屋门大敞,逆光立个猩红官袍,指尖夹着一顶黑漆漆的直尾幞头,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猩红官袍在瞥见蕙卿后,蓦地收住脚步。
她一寸一寸地上移目光——是个生脸男子,身量颀长傲岸,下颌绷得死紧,黑瞋瞋一双星目,长眉压眼,脸廓与文训有几分相像,周身绕着酒气,这会儿也正居高临下地审视蕙卿。
蕙卿吓得不敢动。
在见到屋里蹲了个小姑娘后,周庭风的酒醒了泰半。他恍惚想起来,这里是瑞雪居,不是他的书斋。啊,他又走错了。
他低头看着这丫头,脸生得很,大约又是大房买来的。只穿了件绯红肚兜,旁的地方皆露出来,白皙纤细的四肢,亭秀宜然。脸庞躲在烛光阴影里,看不大清。再定睛时,方见这丫头骑在盆上,大概是洗身子罢?周庭风预备着收回眼风,可一错眼,盆里怎生没水?
来不及细想。
啵儿——
好像是什么从注满水的罐口弹出来。
咚咚咚……
好像是什么东西在铜器上滚动。
周庭风看见铜盆里越跳越低的一颗黑球,瞳孔骤缩,额角青筋也渐渐绷起来。他一把扯起这丫鬟的臂膀,骂道:“贱奴!在主子家还敢发。浪!”慌乱间才发现小丫鬟满脸都是泪,一双黑眼睛圆咕噜的,噙满了豆大的泪珠。
他心头一软,手劲也松了。
小丫鬟忙挣脱开,跑回衣架边取了缎袍披在身上。只是走动间,地上又掉下一颗黑球。
蕙卿扯紧衣襟,狠狠骂道:“流氓!色狼!再看你眼里长痔疮!滚!给我滚!”
周庭风眯了眼,撩袍蹲身,捏起铜盆里的黑球。黏着水,捏一捏,还是软的,应当是枚丸药。他脸色愈沉,抬眸睨向浑身发抖的女孩儿,硬声问:“你弄这个做什么?”
这种腌臜玩意儿,未必她这个年纪就能想到。
周庭风又添补了一句:“周家如今我做主,想仔细了,如实回答。胆敢说谎,拔了你的舌头喂狗。”
他能做主?
“你能做李太太的主?”蕙卿小心翼翼问道。
周庭风敛眸:“能。”
“你是京都那个二爷?”
周庭风懒懒“嗯”了声。
蕙卿见他一身官袍,手中还有顶直尾幞头,应是个当官的。能在周家随意进出的官员,那必定是二房的那位叔父了。蕙卿忙把缎袍紧了紧,小步跑近。她跪在周庭风跟前,双手合十,哭道:“求您救救我!大人,求您救我一命!”
缎袍一荡,虚虚掩映出里头的好风景。
周庭风错开眼,让蕙卿先把衣裳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