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尽义务的日子。恰在除夕,李夫人为着新年团圆的吉利意头,硬要蕙卿在新房留宿。蕙卿自然不想,可今夜是除夕,应当团圆守岁,她实在找不出独自留在瑞雪居的理由。
团圆饭上,大房二房的人聚在一处。蕙卿胃口小,吃饭也慢,李夫人便旁敲侧击:“蕙卿,训哥儿一个人在屋里吃呢。”
蕙卿低头扒拉着米粒:“我快吃好了,就去陪他。”
周庭风不动声色地饮酒。
张夫人让丫鬟夹了块肉在蕙卿碗里:“太太急什么。大年三十,也不让孩子安安生生吃饱了。训哥儿这么大人,又不是不会自己吃饭。”
李夫人拿眼溜了她一回:“我是个糊涂的,对训哥儿也是关心则乱。只盼来日你也有了儿子儿媳,才懂我的心思了。”她拿帕子按住心口,哀哀叹气,“若文训是个闺女,我也省的操那么多心。”
张夫人脸色一黯,笑也僵住。
李夫人好容易打了个胜仗,见张夫人不吱声,便继续道:“蕙卿,待会子教湄儿把你的东西搬到新房去。守岁、守岁,合该团团圆圆的才是。哪有教你一个人冷冷清清待在瑞雪居的道理?”
当众施压。
蕙卿忽而觉得喘不上气,她把筷子往饭里一插,朝李夫人笑了笑:“太太,我吃饱了。”
“就吃这么点呐?”李夫人关切道,“这样,我教人再拣点香茶果品过去。你带过去,免得夜里挨饿。”
蕙卿咬着唇。李夫人最擅长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你若反击,她还要哭委屈、哭自己用心良苦却被你当作驴肝肺。
“吃完。”周庭风搁下筷子:“长辈没有离席,自己吃个残碗就想跑,周家没这个规矩。”目视蕙卿,“谁教你的?”
蕙卿蹙眉,颤手重新握住筷子。
周庭风又同李夫人道:“训哥儿身子不方便,自己在屋里守岁,倒也罢了。蕙卿留在这儿跟我们一起,也是一样的。”
李夫人唇角翕动,正要开口,周庭风又追上话:“前些日子听说蕙卿最擅说书,连训哥儿都爱听。今夜大家都得空,不如让蕙卿说上一段?”
蕙卿抬眼望了望他,目光又移到李夫人那张青红交加的脸,她抿唇道:“多谢二叔。我……胃口小,而且夫君一人在屋,我也放心不下他。”她越说头越低,越说李夫人脸色越得意。
周庭风唇角抽了抽,终是哑声:“这也很好。”
满桌皆静。众人安静用着自己的饭菜,心思各异,鲜少再有谈话。待席面撤下,移步花厅,准备守岁说笑看烟花,蕙卿同李夫人知会一声,方赶往新房去了。
文训已在等她。见蕙卿走来,他朝她笑,又是问她饭菜好不好吃,又是问她怎么没跟大家一块看烟花。
蕙卿有些烦:“你娘让我陪你!还能因为什么!”
说话间,湄儿已将蕙卿的床褥抱来。蕙卿见了,更是气,索性背对文训不理他。
默了片刻,文训小心翼翼开口:“蕙卿……蕙卿……”
蕙卿不吭声。
他继续唤她名字。
“干什么呀?烦死了!”蕙卿鼻根早酸了。
文训咬死下唇,手指抠着衾被。他顿了顿,方从锦被下摸出一册厚厚的书。
“蕙卿,这是新年礼物。”文训轻声道,“你看看……行吗?”
他语气讨好,蕙卿仰头眨了眨眼,把泪眨回去,才转过身:“什么东西?不好的东西我可不要!”她把书摊在膝上,翻开,是文训一笔一划写的,有蕙卿每天默的古诗文,也有蕙卿讲的故事。
文训笑着:“我还没写完,你的故事实在太多,等过了年,我继续写。”
都是未经他修改润色的故事,原汁原味,好多话、好多表达是蕙卿那个世界才有的,是那个世界存在过陈蕙卿的证明。没想到文训都记得,还写了下来。
蕙卿一页一页翻着,眼眶发热。文训握住她的手:“蕙卿,等天再晚一点,你回瑞雪居睡罢。”他笑了笑,“我也想去瑞雪居看看,可惜不能。”
蕙卿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了。她知道文训好,知道文训或许是这个世界最不会压迫她、最可能理解她的人,可她,真的不喜欢他。她对他没有一丝男女之爱,她不喜欢文训这样摸着自己的手,不喜欢待会儿要同他例行公事一样的欢。爱。她倒希望文训跟李夫人一样,那样她就能纯粹地恨他。
如果文训做个朋友,她一定会非常喜欢文训,她愿意每天来陪文训说话,给他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