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薛家三口的到来,贾母未必高兴,但碍于王夫人的面子,却也不好把人往外赶,只得让人把单门独院的梨香园收拾了出来,让他们一家三口并一众仆妇住了进去。
幸而那薛姨妈还算乖觉,懂得“该低头时就低头”的道理,时常来奉承贾母,陪老人家说笑解闷。
那薛宝钗比迎春姊妹和宝玉都大几岁,勉强也算是年岁相当,就经常凑在一起说笑玩闹,彼此十分熟悉。
她又和宝玉是两姨表姐弟,因此听说她病了,宝玉便奉王夫人之命前去探望一番。
贾母本不在意薛家人如何,之所以出言询问,也不过是关注宝玉的行踪。
听见贾母问,贾宝玉笑道:“姨妈说了不妨事,说宝姐姐这是老毛病,家里有现成的丸药,已经拿黄柏煎了水,合水服下了。”
提起那药丸,他便想起那股奇香,三两步走到林黛玉身旁,当成奇闻对他说道:“表弟是江南花草乡里来的,怕是见过不少新奇玩意儿,你可曾听过‘冷香丸’?”
贾宝玉从小就喜欢和姊妹们在一起玩耍,对叔侄兄弟们虽也从不失礼,内心里却并不乐意亲近。只觉得他们满心功名利禄,只知道弄权钻营,远不如女儿家心里洁净。
可忽然来了一个林表弟,贾宝玉只觉得处处都合自己眼缘。哪怕林表弟一心读书科举,贾宝玉也觉得他为的是继承亡父遗志,实在孝心可嘉。
私底下贾宝玉尝与人说:“似林表弟这样的神仙人物,若他日为官,也必是主政为民,造福一方的圣贤人物,又岂是贪图爵禄可以相提并论的?”
因而,他不乐意亲近别的男子,却自觉与林黛玉十分投缘。
林黛玉觉得这位表哥虽然常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念头,但心性不坏,也乐意与之相交。听他说起什么冷香丸,便仔细想了半晌,摇了摇头:“我不曾听过什么冷香丸,怕是哪位太医开出的奇方?只怕得问外祖母。”
那边贾母听见了,便问:“要问我什么?”
贾宝玉便拉着林黛玉共同依偎到贾母跟前,笑道:“说的是冷香丸,不知老祖宗可曾听过?”
这句声音大,众人都听见了,好奇地看了过来。探春笑道:“二哥哥最好看杂书,这是又从哪本书里找出的奇闻?又是杜撰的也未可知。”
贾宝玉忙道:“这回三妹妹可冤枉我了,这冷香丸却不是我想出来的,更不是我杜撰的。宝姐姐吃的那个丸药就叫‘冷香丸’,吃完之后浑身异香扑鼻,咱们家那么些好香,竟是没一个比得上的。”
贾母听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咱们家纵然有些御赐的好东西,却也不是最顶级的。他们家是皇商出身,有些好香奇香又有什么打紧?”
贾敏看了母亲一眼,又看了看宝玉,只笑不语。
她已经猜透了贾母的想法,且和贾母一样,并不觉得薛家姑娘所谓的奇香来自那“冷香丸”,想来是弄出来勾着宝玉的名头。
这薛家三口比他们母子早进京两年,他们来的时候,这三口仍在贾府住着。
贾府人口众多,就难免人多口杂,贾敏又不缺钱财,该知道的消息早就已经知道了。
据说这薛家初入京时,说的是为了送家里女孩宝钗参选宫中女官。如今两年过去,这件事却不了了之,竟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众人又不傻,自然能猜出来,所谓“选秀”不过是借口,只怕还是因薛蟠打死人之故,不好在金陵待着了。
只因王夫人之故,上下人等虽心里明白,却都不说出来,权当不知道不明白罢了。
贾宝玉见气氛有些冷,就知道贾母不大喜欢他说薛家的事,遂住了口,转而问林黛玉:“我听说安侍郎家里也有两个女孩子,他们书香门第的女孩,比咱们家的如何?”
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贾宝玉正自纳罕,就听探春笑道:“二哥哥又糊涂了,男女有别,又不像咱们是实在亲戚,林表哥如何知道人家的女孩子如何?难不成你到了别人家里做客,还要让人家女孩子来见你不成?”
听了这话,贾宝玉才反应过来,不觉红了脸,讪讪着低头不说话了。
他虽打小在自家姊妹堆里混着,出门在外却是从来礼数不缺的。
见他不自在,林黛玉忙岔开了话题,笑道:“他们家有两位世兄,倒是个个不俗。大世兄若泰生性宽和,心有成算;二世兄若然略显跳脱,却也进退有度。只看两位世兄,便可知安伯父家教不俗。”
贾宝玉知他是为自己解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连连道:“极是,极是,这正是由小见大。”
他这副慌脚鸡似的模样,惹得都笑了起来。贾宝玉脾气好,知道众人是在笑他,他也不恼,反跟着一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