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们每人领到了一袋米,一条肉,少量调味品,在戴着红袖章的孩子们的引领下,来到各自住处,屋内装饰丰俭不一,但都是窗明几净的,床具桌椅板凳应有尽有,可以拎包入住。
墙面贴上了烧开水、勤洗手等示意图,每人又额外发放一瓶白醋,要求他们洗漱更衣之后,将白醋倒进锅里,熏蒸屋子消毒。
平安和陈平继几人,还将灾民里的大孩子集结起来,成立了“除四害”小分队,积极捕捉苍蝇、蚊子、老鼠、蟑螂,可以凭尸体到学堂里找平安换糖果,一只换一颗粽子糖,集齐五只换一个糖酥饼。
陈敬时想到自己的宅子将成为虫鼠尸体的聚集地,胃里就一阵阵反酸水,可又不好打击孩子们的积极性,毕竟他们的想得周全,灭虫灭鼠可以有效阻止疫病传播。
将这些灾民安顿下来,用了一整天时间,大人们都在看热闹,孩子们都快累瘫了……
“我娘说小孩儿没有腰,可是我分明觉得腰疼啊。”陈平松道。
丹姐儿解释道:“说小孩没有腰,是怕小孩‘夭折’,不是真的没有腰。”
去别的地方当灾民,都是被当成苍蝇蚊子般驱赶嫌弃,在陈家巷当灾民,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礼遇。
灾民们安顿下来,就找了几个代表,去陈老爷面前磕头道谢,感谢收留活命之恩。
陈老爷匆忙避开:“呀呀呀呀呀呀折寿折寿,我也没做什么,当不起如此大礼!”
他确实没做什么呀……
落日时分,巷子里焚起了硫磺和艾草,呛的平安憋足一口气蹭蹭蹭跑回家去,身上头发上全是火烧火燎的味道。
“才多大的孩子就支使他们干活,万一害了病看你上哪哭去!”赵氏一边埋怨儿子,一边尖叫:“陈平安,洗手!”
平安手里的枇杷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被娘亲拎回东院洗澡去了。
……
四万灾民可不全是身体健全的壮劳力,还有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孤儿、奄奄一息的伤病员,他们无法自食其力,要由县里官办的养济院和育婴堂收养,伤病患则被送到安济坊救治,治不好就会被漏泽园拉走,深埋处理。
四万人陆续入境,四大官办福利机构瞬间爆满,县里在籍的医生不够用,就去乡下征召赤脚郎中。
孙知县下了死命令,伤病而死者难以避免,第一不许造成疫病传播,第二不许饿死一人,上下官吏只能怨声载道中四处募捐,勉力支撑。
灾民们安顿下来的第三日,男人们天不亮就要出工,修桥铺路补城墙,听说郊外还有上万人开垦荒田,女人们则在家里编筐搓麻绳洗衣裳带孩子,过着与陈家人节奏完全不一致的生活。
孩子们也被迫收心,因为陈敬时脚伤大好,再次把他们抓回了课堂。
小叔公允许灾民的孩子来学堂旁听,平安还以为很快会认识新的同学,然而并没有。
他这才知道,原来灾民的孩子是没空读书的,年纪大些的要跟着父母一起干活,带弟弟妹妹,算家里的半个劳动力,年纪小的就被关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许外出乱跑闯祸,大人没有多余的精力照管。
陈家孩子们也直白的感受到生在江南富庶之家的幸运。
陈敬时告诉他们,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世道从来就是不公平的,所以做人要自强上进,最好的方式固然是“学而优则仕”,既能施展胸中报复,又能泽被后世,惠及子孙。
平安问他:“可是孔子说,君子不与人争名夺利,不沦为他人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