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说得磕巴,后来说顺了,也就不觉得困难,毕竟这样的日子,她跟宋伯清有过无数次,怎么会过了五年就不行呢?
然后现实就是站在镜子面前侃侃而谈的模样到了那些客户面前,还是说不出来,磕巴得连一句‘这几年还好吗?’都说不清楚,她厌恶这样无能的自己、厌恶这样失败的自己。
可厌恶又能怎样?
现实没人在乎她的厌恶、她的喜怒哀乐。
她只能在深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哭到眼睛酸涩红肿,哭到声音嘶哑。
但哭完她会跟自己说,不管日子过得再艰难,她也要硬着头皮过下去,这是决定好的事。
日子一天天过,葛瑜也在无数的厌恶自己、反复失败、又爬起来重整旗鼓中来回循环,久而久之,逐渐习惯了这种灯红酒绿、酒桌往来,她知道雾城哪条街的饭菜最香,哪条街开了新的会所,哪条街的折扣最大。没办法,人情往来的账要她自己承担,她总得在这一分一厘中省出点来。
五月底,天已经彻底转暖了。
葛瑜带着以前的老客户吃饭,位置在政和路的寰宫,新开的酒楼,请的老淮扬师傅,她知道那些老板有一大部分都是南方人,很喜欢淮扬菜,但雾城是北方城市,南方菜系少,而且味道也不好。一上桌,甭管红的白的红的,葛瑜先喝一大杯,火辣辣的酒水顺着咽喉往肚子里灌,也不觉得难受。
大概是寻回五年前的感觉了,这阵子脑子清晰许多,索性把药停了。
其实她的病基本都在秋冬季复发,春夏季恢复。
只不过今年的恢复期来得快些。
“葛瑜,你真是跟你爸太像了。”已经喝得脸色发红的老板拍着她的肩膀,“想当年我跟你爸坐在一起喝酒,他也跟你一样,喝酒玩命。”
葛瑜喝了很多,已经有些醉了,但依旧强撑着,笑着说:“是吗?我爸就老说林叔你特别厉害,他喝不过您。”
“哎哟,你这话说的……”对方哈哈大笑两声,拍了她的肩膀两下,“我不给你点单子都对不起你爸!”
“那您还不签合同?”葛瑜笑着说,“让我爸在下面也看看,他交的朋友对我有多好。”
对方大手一挥,“行!签!”
葛瑜笑容凝固,下一秒就笑,“您可别拿我开玩笑,谁不知道您的单子最难拿。”
“我怎么会开玩笑呢!签!现在就签!”
葛瑜一直都带着合同订单,听到他这么说,急忙从包里将打印好的合同拿出来,喝得醉醺醺的老板接过看了几眼,补充几句话后,就直接在落款处签名。
葛瑜看着他签字,一笔一划,看似写得轻松随意,却像高空走钢丝一样的紧张,怕他突然说不签了,怕他突然说是酒话。
直到完完整整签完字,再把合同交到她手里时,她才恍惚——这是真的。
用八瓶酒换来了一份二十万的订单。
是真的。
饭局结束,回去的路很长,她没开车,全程走路,歪歪扭扭,她很高兴,却又不知道把这份高兴说给谁听,走到熙鸿胡同巷子口时已经是快凌晨了,整条巷子被昏黄的路灯照着,一棵参天梧桐树种在巷子深处,她边往里走,边给于伯打电话,说她拿了个订单,二十万。
于伯听到这话也激动,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心疼,他知道她这阵子为了订单在外奔波劳碌,来厂里的时间少之又少,眼看着生产线复工的日子遥遥无期,所有人都跟着着急。
于伯想叫她小心点,这个点回去都要凌晨了。
刚要说话,电话就挂了。
他连着给她打回去,却无人接听。
葛瑜没撑到走回家,跌坐在胡同的梧桐树边上,周围寂静得要命,没个人影,除了昏黄的路灯,被风垂落的树叶,她坐在那,看着于伯打进来的电话,任性的没接,在通讯录里滑着,滑到了宋伯清的名字。
这样高兴的夜、这样激动的夜,她想跟他分享,就像以前那样,无论是吃到好吃的、看到好玩的,都会跟他说。
可是以什么身份呢?他都有未婚妻了。
她落寞的抬起手指,停在那个名字的空中。
如果这会儿葛瑜清醒着、如果她没有这么醉醺醺的,完全失去意识和辨认能力,她绝对不会打这个电话,绝对不会在知道宋伯清有未婚妻的情况下,在凌晨打去这个骚扰电话。
可她醉了,醉得一塌糊涂,醉得……就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