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黑压压地,压得人似乎喘不上气。
“怕是一场大雨,我们快回去吧。”出了门,团云轻轻说。
珠儿应声,一摸耳朵,忽然叫起来:“哎呀,我的耳珰不知掉哪儿去了。”
珠儿是外头买来的丫头,入府时间也短,家里穷,仅有的妆环还是团云送的,团云也穷,替她着急,慌忙和她兵分两路,一个向里找,一个向外找。
正满地找着,冷不丁听见嬉笑议论声,好巧不巧正提到团云。
“老夫人当真这么说的,要把他贬为贵妾?可要是能贬,当初何必还把他一个乡野贱民迎进府,不就是怕担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今时不同往日,这不都已经忍了两年了,两年了还不下蛋,不正经是好筏子?”
“那可好,以他的出身,给二公子当妾都便宜了他,二公子金质玉相,什么样的金贵人物?一朝流落失忆,竟被这种人挟恩图报占了便宜,还要一辈子好吃好喝的养着他!”
“先贬为妾,妾为奴仆,开了这个头,后面慢慢地,假以时日,想怎么处置还不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
说话的是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各个披金戴银,身着锦缎。
两人说着说着笑作一团,好不畅快。
廊柱后,团云弯着腰头脑空白,完全僵硬了。
啪嗒啪嗒,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地,阴沉了半夜的天终于下雨了。
02:
细细数来,团云这辈子几乎没过过好日子。
一生下来,父亲一听他是个小郎,门都不进就走了。
亲娘不肯给他喂奶,晾的他险些身子凉透才抱回来又捶又骂。
三岁上添了个弟弟,日子越变越难熬,没有对比,还以为摊上一对冷心肠的爹娘,有了对比才知道爹娘也是人,吃喝供养温声细语都是有的,只是不对他。
他生下来就是家里的小畜生,活着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干活。
活日日做,打骂日日挨。
该长身子的时候吃不饱饭,使他长得不高,成年成月的面黄肌瘦。
年少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吃饱饭,后来救下季之唯,他一面救治一面劳作,有好东西先紧着季之唯,结为夫夫后更有无数细碎活计等他操心,饭一直也没有吃饱过。
一个人若是吃着上顿还要担心下顿,怎么能放心地把肠胃填满呢?
团云扪心自问,嫁入伯爵府的这两年,没几个人把他当个人来看。
季之唯情爱不复对他厌弃,公婆嫌他卑贱,家中后眷哪怕是个妾都是五六品官家里出来的,个个觉得他不配,除了珠儿,自己院里的仆人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私下里十分地瞧不起他。
可实话说来,这竟是团云至今为止过得最好的日子。
他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每日睁眼就疲于奔命,还能偷偷看书学两个字,有时照镜子时都惊讶,不敢认镜子里白皙干净的小郎是他自己。
莫非真被他的爹娘说中,他天生就是命贱福薄,便是过上好日子也长久不了?
团云想着,眼睛又湿了。
珠儿过来给他擦泪,有人对他一丝好,他又哭了。
边哭边说:“对不住,没找到耳珰。”
“便是给你新的,这个也不成对儿了。”
珠儿又疼又笑,却没空安慰,急急瞥一眼外头,提醒:“夫人,二公子来了。”
季之唯是极少来他这里的,因他在家,甚至连家都不爱回。
团云心中纳罕,慌忙起身。
还是不够快,季之唯不等他收拾利落便进了门,站在门口,一步也不往里踏。
外头雨声哗啦响,季之唯半点风雨不沾,明服黑靴,昂昂公子。
两人的距离比主人和仆从之间还远,彼此的脸都看不清,只有声音冷冷传过来:“明日有个外宴,你跟着家里人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