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等他终于回到家里,看着兄嫂的棺材,哭泣的布鲁斯,他才恍惚惊醒。
十八岁就离家的孩子,再也没能回到兄长的怀抱。
*
他的兄嫂死于枪杀。
安德仍然没能想起过去的一切,悲伤和愤怒像是与他隔了一层朦胧的纱,更别说这个他只认识了五年的哥哥的孩子;
人是由记忆和情感构成的。
忒弥斯之船的哲学论题早已被争论了上千年,安德不是哲学家,那些闲的没事的家伙人脑袋打出狗脑袋他也懒得投注视线;可当这个沉重的命题真正落在头顶的这天,他才茫茫然看向这个狗屎的世界。
跌跌撞撞赶回家的时候,他在想。
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我这三年里经历过很多足够把我彻底改变的事,那我还是他们所爱的小弟吗?
托马斯·韦恩等回来的,真的不是一具空荡的躯壳吗?
安德不知道。
如果托马斯能够睁开眼看他,迎接他的是拥抱还是厌恶的眼神。
他赶到时兄嫂已经死去超过二十四小时。
守灵仪式上那些妖魔鬼怪安德全不认识,他也不在乎这些因兄长的死亡而垂泪的的是豺狼亦或虎豹;那个离家时只有五岁的孩子布鲁斯在这三年里长大了不少,安德在那眉眼间已经能隐约看出兄嫂的影子。
「托马斯·韦恩是你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他一遍遍翻着过去的自己留下的笔记,最终在硬壳中发现另一张被细心塑封、却不可避免地在漫长时光摧残中泛黄的相片:已经是青年的托马斯怀里搂着弟弟站在父母中间,相似的眉眼间含着同样的幸福的笑意。
「托马斯·韦恩是你最应该爱的人。」
「托马斯·韦恩是你决不该失去的人——」
那个孩子在意识深处流泪嘶吼。
在他还未想起的过去,托马斯就这么牵着他的手,把他从一个走路都不平稳的孩子抚养成开朗肆意的半大少年;失去父母的小少年仍然能有一个幸福安然的童年,比他大了二十岁的兄长在背后不知道背负了多少东西。
长到十八岁的安德决定远游。
他看到了兄嫂努力想要改变的哥谭,看到这个城市的一切腐烂与荣光,看到这个城市沉沦在黑暗里每一张痛苦的脸,所以想要去看看世界,寻找一条能把这罪恶都市拉出泥潭的路;
他确实有那样的资本,他有着聪明的头脑和足够的家底,韦恩家的财富能够将他托举向肆意飞翔的天空而不坠落,任何顶级学府都会向他敞开大门。兄长将他送上飞机时笑着说,我们会常常思念你的。
然而小少年像风筝一样飞远,仅剩脆弱的丝线维系着一缕对家乡的、对家人的思念。
风筝线断了。
躺在棺木中的托马斯和玛莎,比他们告别时也没多少变化。
然而安德什么也不记得。
灵魂在听到噩耗的一刻就开始嘤嘤哭泣,然而记忆中并没有任何有关他们的印象,理性与感性被完全分隔开在他的身体中分庭抗礼,安德说不出话,只有沉默。忙于照顾兄嫂遗孤的阿尔弗雷德短暂离开了昏睡过去的小主人,来到了离家许久的少爷身边。
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阿福,”最终安德打破了沉默,他站在兄嫂的遗体前,忽然泣不成声:“我晚一步、我、马上要回来的,明明都结束了,明明我马上要回来了……”
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跪倒在兄长面前,嚎啕大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