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隽。钟伯甫。
竟是此人。
陈襄认识钟隽,甚至可以说,是打小便认识的。
昔年,颍川士族常有聚会,各家会带上自家悉心培养的小辈,名为交流,实则也是一种隐晦的较量与展示。
钟隽只比他年长一岁,却仿佛天生就少了孩童应有的活泼,永远衣着一丝不苟、坐姿端正挺拔,脸上挂着那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严肃表情,活脱脱一个行走的礼教牌坊。
这人还特别喜欢端着一副世家公子的架子,来教诲他这个不守规矩的人。
陈襄只觉得这人无趣至极,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及至年长,两人更是没什么深交。
直到他对钟家动手,逼迫当时的钟家家主退位让贤。
——接任家主之位的,正是钟隽。
对方在他以钟家上百口人命的威胁之下,被迫入了主公麾下,自此与他针锋相对。
他提出的诸多旨在迅速稳定局势、打破旧有格局的策略,钟隽几乎是逢策必反,引经据典,条条批驳。
陈襄倒也容忍了他的“唱反调”。
一来,钟隽此人古板尊礼,不擅那些勾心斗角,纵然反对也都是摆在明面上,从不像某些人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搞些阴私伎俩;二来,对方虽然喷他,但并不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阻碍,也确实恪尽职守地处理好了自己分内的事务。
如今想来,礼部尚书这个职位,掌管礼仪规制,祭祀典章,倒真是为对方量身定做一般。
“这位钟尚书,出身颍川钟氏,乃是当世名士,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在士林中声望极高。由他担任主考,足见朝廷对此次科举之重视。”
杜衡的声音将陈襄从短暂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礼部尚书担任科举主考官,本是应有之义。
只是按理说,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副考官通常会选用一位出身相对较低、但同样德才兼备之人。
可这次的副考官虽非顶尖士族,却也绝非寒门。
陈襄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过,既然主考官是钟隽……那倒不必去特意打探对方的喜好了。
“你此次答卷,字迹务必清晰整齐。”陈襄开口道,“最好用隶、楷,莫要想着炫耀用行书草书。”
钟家本就以书传家,钟隽自幼苦练又天赋极佳,早已为当世大家。
寻常学子那些刻意追求飘逸或险绝的笔法,在他眼中恐怕不过而而。
“还有策论,”陈襄的手指轻叩桌面,“立论不必追求什么惊世骇俗、石破天惊。钟伯甫此人,最重规矩法度,喜好的是四平八稳、中正平和的文章。”
“所以,你的策论,结构务必清晰,论证务必扎实,观点稍显保守亦无妨。”
杜衡听得极为认真,将这些都记在心中。
陈襄沉吟片刻,又想起一桩关键之事,叮嘱道:“对了,你在策论中,尽量避免提及武安侯以及他的那些政策。钟伯甫不认同对方的思想。”
陈襄说这话后,以为杜衡会出言辩驳,毕竟对方对武安侯的推崇他有目共睹。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杜衡只是眉头紧皱,似乎在内心快速权衡思考,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衡,记下了。”
陈襄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
果然,他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