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不受控制地悄然抚上自己的脖颈。
那被层叠的高领布料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皮肤之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钟隽的眼前一阵恍惚,记忆又回到了当年。
兵马撞开钟府的大门,凄厉的哭喊与甲胄碰撞、兵刃出鞘的冰冷声响交织成网,将百年望族的颍川钟氏牢牢困锁在其中。
祠堂中,他狼狈地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个脆弱的稚童,在那道迎面走来的身影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不堪一击。
陈襄穿着一身戎装,黑色的发高高束成马尾,甲胄上沾染着未干的泥泞与血污,就这样逆着光,走进钟氏祠堂。
对方在森然林立的、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的注视之下,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地走到他的面前站定。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然后,钟隽便听到了那道冷静得近乎残酷的声音。
“降,还是死?”
那道声音穿透了喧嚣与混乱,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那一瞬间,钟隽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该选择“降”的。
忍一时之辱,保全家族,以图将来。这是最理智,也是唯一的选择。钟氏百年的基业,无数族人的性命,都系于他一念之间!
可是,当他抬起头,对上陈襄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眸。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鄙夷,没有怜悯,甚至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冰冷,仿佛钟隽,连同整个钟家,都不过是路边微不足道的尘埃。
即使他就跪在在对方面前,那双眼睛里也没有映出任何人的身影。
凭什么?
凭什么?!!
难以遏制的情绪轰然冲垮了钟隽的理智,他猛地拔出身侧的佩剑,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脖颈抹去。
他选择死!
然而,一道身影更快。
陈襄几乎是在发现他动作的瞬间便赫然伸手,紧紧地攥住了剑刃。
锋利的剑刃堪堪划破钟隽颈侧的皮肤,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未能深入。
但,为了阻止钟隽这饱含决绝的一剑,陈襄用的力道之大,让剑刃在他的右手划开了深深的伤口。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明亮的剑刃流下。
有钟隽的,也有陈襄的。
两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到冰冷的地面上。
钟隽双手颤抖,松开了剑柄。
陈襄却没有松手。他握着剑刃,好似没有痛觉一般,将那柄沾染了鲜血的佩剑用力扔向远处,“当啷”一声。
佩剑掉落在地。
钟隽面色惨白。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陈襄鲜血淋漓的右手上,喉中挤出干涩的声音:“你……”
陈襄却没有看向钟隽,也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手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