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被酒液浸透,颜色深了好几层,与周围干燥的土地泾渭分明。那股清冽的酒香,果然是从下方丝丝缕缕地蒸腾而上,比空气中弥漫的更为醇厚。
“……你这是做何,难不成真用上好的梨花白来浇灌庭中草木不成?”
“非为花草,”姜琳施施然收回手,理了理袖口,“而是为了祭奠旧友。”
祭、奠?
陈襄回想能让姜琳用上“祭奠”二字的人,再联想到对方方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朝着地面倾倒了一整壶酒的动作。
……这是在,祭奠他?
陈襄的嘴角抽了抽。七年未见,这人的“潇洒”更胜往昔。
姜琳将陈襄那副写满了“难以理解”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感觉到方才饮下的酒液似乎化作了无数细小的暖流,顺着喉管,一路蜿蜒流淌,浸润着他的四肢百骸。
久违的、带着微醺的灼热感。
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得让他恍惚。
他已经多久没有尝过这种滋味了?
——七年。
他整整七年,未沾过一滴酒了。
姜琳脑海中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也随着这酒意弥散开了。
烽火狼烟,运筹帷幄,军帐中彻夜不眠的灯火。
和最初相遇时,那个眉眼间锐气风发的少年人,笑着向他伸手:“可愿随我一同搅动这天下风云大势?总好过醉生梦死,籍籍无名!”
那时的陈襄,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尚未及冠的少年,并未比他年长多少。
可对方偏偏就有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自信。仿佛这天下棋局,早已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于是,姜琳也便信了。
他跟着他,一路从微末走到权倾朝野。
他亲眼看着对方付出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亲眼看着那个少年人陈襄,一点点变成了心思深沉、言语寥寥的陈孟琢。最后又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成为了那个眼神冷厉、手段酷烈的武安侯。
陈襄还总爱笑话他身子骨弱,是个经不起折腾的病秧子,动辄就断言他迟早要英年早逝。
哼,结果呢?
他这个“病秧子”还好端端的,对方却先走了不知多少步了。
若说天下初定那几年,他之所以没有拂袖离去,是因为当时百废待兴,政务繁忙,他不得不留下来帮着那个人收拾摊子,稳固这来之不易的江山。
那么,在陈襄死后呢?
按理说,他已再无牵绊,本该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正好可以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痛痛快快地畅饮一番,醉他个天昏地暗。
但……
他做不到。
姜琳的眸光急速变换。
他跟着陈襄走了那么远的路,亲眼看他平地起高楼,又见这朱楼坍塌了。
如何能够安理得地离得开呢。
那个人,才华冠绝当世,无论是科举取士的革新,还是新朝颁行的种种利国利民之策,桩桩件件,无一不是呕心沥血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