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舒窈端坐于对面,她身形纤细,月白的袄裙,乌发挽成的双髻上仅簪了一支碧玉簪。她性子内敛,面对陌生的长辈与公子更是少言寡语,大多时候都在垂眸静听。偶尔被柳阑意或是母亲问及见解,她才细声细气地应答几句,声音柔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舒窈自幼便跟着她外祖父读书,诗词做得极好,”张家夫人给女儿使了个颜色,“前几日还填了首《清平乐》,字句清雅,倒有几分宋人风骨。”
柳阑意闻言愈发欢喜,忙道:“哦?那可要让舒窈念念,让我们也饱饱耳福。”
张舒窈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细声道:“不过是胡乱编造罢了,怕污了各位的耳。”
纪云谏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局促,便开口解围:“诗词本是抒怀之物,无需强求。张夫人,我听说,听闻碧波轩最近有不少孤本复刻,不知是否属实?”
聊到自家产业,张夫人立刻循着话头说了下去。
张舒窈悄悄松了口气,抬眸感激地望向纪云谏。
闲聊间,张舒窈忽然轻轻“呀”了一声,她抬手摸了摸发髻一侧,脸上露出几分慌乱,又在发间细细摸索了片刻。
张夫人察觉到女儿的异样:“怎么了?”
张舒窈咬着下唇:“我的碧玉簪少了一支,许是方才不小心掉在了府外,又或是在府内遗落了。”这对簪子是过世嫡姐留给她的,每当思念姐姐时,就会拿出来睹物思人,她对此向来是爱护有加。
张夫人安慰道:“不过一支簪子,丢了便丢了,回头让你父亲再给你打一支便是。”
柳阑意也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舒窈不必着急,府里下人多,让他们去找找便是。”
“我想亲自去寻,麻烦各位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她性子虽内敛,遇事却不肯退让,话音未落,便已起身,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出了暖阁。
张家夫人仍觉不妥,柳阑意却宽慰道:“张夫人放心,舒窈姑娘聪慧伶俐,这府中皆是自家人,不会有事的。”她转头看向纪云谏,“云谏,府内路径你最是熟稔,便劳烦你去陪张二小姐一趟吧。”
说着,将纪云谏拉到一旁:“这张二小姐是难得的知书达理之人,你素来好琢磨些诗书学问,正好趁此机会多与她亲近。”
纪云谏知道不管今日来的是何人,在柳阑意眼中都是好的,无非是想为他择一门合意亲事。他只能顺着她的说法,无奈点了点头。
他转身出了暖阁,但放眼望去,院中空无一人,唯有雪上留着串脚印,蜿蜒向远处,显然是张舒窈方才留下的。
他心中暗忖,这张二小姐倒是性子爽利,说走便走,竟也不等他片刻,倒显得他有些拖沓了。当下不再迟疑,循着那串脚印,一步步往前寻去。
脚印先是拐向回廊,待他走出回廊,便见脚印又绕向了左侧的假山。转过假山,眼前景象却变了,这边的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青石板路露在外面,只余下些许残雪。而那串追踪许久的脚印,竟在一处岔路口断了。
岔路一侧铺着规整的石板,直通方才离开的暖阁方向;另一侧则是条碎石小径,两旁栽着几株寒梅,枝桠横斜,通向深处的别院。
正犹豫间,忽闻不远传来阵脚步声。转头望去,见两个小丫头端着托盘,正朝暖阁方向走去,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隐约还能听见她们低声交谈:“张二小姐看着像是畏寒的模样,柳夫人特意吩咐暖阁备了姜汤,让咱们快些送过去……”
他心中一动,想着张舒窈原是为寻玉簪出来,许是已然寻回,便先回了暖阁。这般想着,便不再迟疑,紧赶着上前两步,拦住那两个丫鬟问道:“张二小姐可曾回了暖阁?”
那两个丫鬟见是纪云谏,忙停下脚步福身行礼,其中一个长脸丫鬟答道:“回公子的话,不曾,奴婢们是奉命先送姜汤过来。”
那便只剩别院一条路了,纪云谏略一思忖,转身便往碎石小径走去。
而另一边,寒风扑面,张家二小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大麾拢得更紧了些。她记得方才随母亲进府时,曾循着片梅花林观赏,或许簪子是落在了那里。
她朝着回廊慢慢走去,目光细细扫过雪地,生怕错过任何痕迹。
雪地里印着零星的脚印,梅枝上落满了积雪,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打在张舒窈的发间肩头,纤细的身影在白茫茫的庭院中显得格外单薄。
找了半晌,梅树下并无银簪的踪影,她不由得有些失落,眼眶微微泛红,却依旧咬着唇,不肯放弃,顺着回廊继续往前走。
不知不觉间,她绕过了假山,循着碎石路上的梅树,走出了内院,一路来到府后的别院。
寒风愈发凛冽,刮得脸颊生疼。张舒窈停下脚步,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致,才发觉自己竟走得这般远。她有些慌乱,正想转身往回走,却忽然瞥见别院中央那方池塘。
池塘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而冰面中央,竟有道孤零零的人影。
那身影蹲在冰面上,正低着头,专注地做着什么。寒风呼啸,他却浑然不觉,只偶尔抬手拂去发上的飞雪。
张舒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望着那道身影,心中满是好奇。她自幼养在深闺,极少出门见人,更从未见过有人在寒冬腊月的冰湖上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