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昨夜起夜受了凉,我让她歇着。”裴惊寒的声音压得很低,“磨豆腐的活计咱俩来,你烧火添水,我推磨,熟门熟路的。”
他说着就往灶房走,粗布短褂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依旧干净平整。
裴寂应了声,转身去抱柴火。
院子大角落里,裴惊寒把泡好的黄豆倒进磨眼,双手扶住磨杆,腰腹发力,石磨吱呀转动起来。
他推得稳,磨杆转动的幅度均匀,雪白的豆浆顺着磨盘边缘缓缓流下,滴进底下的木桶里。
裴寂蹲在灶前烧火,火焰舔着锅底,把他的脸映得通红,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磨盘,见豆浆快溢出来,就起身去接,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十岁少年。
“待会到了镇上,我卖豆腐,你跟周先生学习。”裴惊寒头也不抬地说,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
他推磨的动作比张婆婆更有力,却也更小心,生怕磨杆撞着灶台上的碗碟。
四年,简简单单的四年,裴寂就从张学文哪儿学完了对方的毕生所学,转战到了镇上老先生周文涛哪儿求学。
他不清楚自己的学习状态与此处学习的学子们相比是好还是坏,但从周文涛嘴里,他知道自己与天之骄子、神童沾不上边。
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更为了杏花村的村民,他不能松懈,只能向上爬。
“知道了哥。”裴寂往灶膛里添了些碎柴,火苗小了些,“我刚才给婆婆盖了床厚被子,她咳嗽轻多了。”
兄弟俩没再多说,磨盘转动声、柴火噼啪声,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和谐。
不多时,豆浆熬好了,香气漫出灶房,飘进张婆婆的屋里。
裴寂盛了碗温热的豆浆,放了半勺红糖,端到床前:“婆婆,您喝点豆浆暖暖身子。”
张婆婆睁开眼,看着床头的豆浆,又看了看裴寂鼻尖的炭灰,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辛苦我家小宝了。镇上人多,别让你哥跟人起冲突,卖不完也没关系,咱们自己吃。”
“您放心。”裴寂帮她掖了掖被角,“我跟哥都有数。”
回到灶房时,裴惊寒已把豆浆点成了豆腐脑,又切了几块老豆腐,码在木盘里。他把豆腐脑装进木桶,用厚棉絮盖好,再把老豆腐放在担子另一头,挑起来试了试重量,觉得没问题,才对裴寂说:“走吧,早去早回,别让婆婆惦记。”
两人锁好院门,裴惊寒挑着担子走在前面,裴寂跟在旁边,手里拿着块抹布。
抹布是用来擦碗的,他们卖豆腐这六年来,贯彻干净二字,给客人的碗要干净,才有人常来买。
刚走到村口,就遇上了早起去田里的刘大虎。
“惊寒小子,这是替张婶去卖豆腐?”刘大虎笑着问,目光落在裴惊寒肩上的担子上,“要不要叔帮你挑一段?”
“不用麻烦裴叔,我挑得动。”裴惊寒笑着应道,脚步没停。
裴寂问了声好,又补充道,“婆婆受了凉,在家休息呢。”
“哎呀,怎么不早说。”刘大虎连忙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家老婆子昨晚烤的红薯,你们拿着路上吃,暖肚子。”
说着就塞进裴寂手里,转身往田里走了。
裴寂攥着温热的红薯,看着裴老大的背影,又看了看哥哥挺直的脊梁,心里暖融融的。
往镇上走的路上,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落在兄弟俩身上。
裴惊寒挑着担子,脚步稳健;裴寂跟在旁边,手里的红薯散发着甜香。
远处的稻田里,已有村民开始劳作,稻浪翻滚,稻香阵阵。
“哥,”裴寂忽然开口,“等我考上童生,咱们就把婆婆的豆腐摊扩大些,开个豆腐铺子,这样您就不用再进山打猎了。”
裴惊寒挑着担子的肩膀顿了顿,随即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期许:“好啊。哥等着那一天,到时候咱们就盖间青砖瓦房,买口更大的磨盘。”
兄弟俩的笑声,混着远处的鸡鸣、近处的鸟叫,在乡间小路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