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咱们村唯一的私塾。”张婆婆的声音柔和下来,指尖轻轻摩挲着木牌边缘,“以前是我家老头子在这儿教书,他教了三十年,村里大半汉子都跟着他识得几个字,不至于被人蒙骗。”
说到过世的丈夫,她眼底掠过一丝怅然,随即又亮起来,“如今是阿文在教,他是咱们村唯一的秀才郎,也是老头子最得意的学生,学问扎实,性子也温厚。”
私塾的木门虚掩着,能看见院里摆着几张旧书桌,桌面虽有划痕却擦得干净。
一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廊下,手里捏着书卷,耐心地纠正着学子的发音,阳光落在他的儒巾上,晕开一层温润的光晕。
裴寂看得入了神,小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年纪小,吃不得耕地劳作的苦,若想让自己和哥哥不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读书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小宝?”张婆婆注意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这孩子的心思。
她蹲下身,与裴寂平视,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了抚他枯黄的头发,这孩子瘦得厉害,头发都没什么光泽,“小宝,你想不想读书?”
先前听裴惊寒喊过这小名,她便也跟着这么叫,亲切又自然。
裴寂猛地回头,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像夜空里的星星。他看看张婆婆,又看看身边的哥哥,嘴唇动了动,没敢出声。
读书是件稀罕事,更是要花大银钱的事,他如今寄住在张婆婆家,连自己的口粮都要靠旁人接济,哪有资格提这样的要求。
裴惊寒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顺着弟弟的目光望向私塾,那朗朗书声像一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若是爹娘还在,这时该早就送弟弟去上私塾了,弟弟打小就喜欢认字,懂事起就跟着爹在沙盘上描红,而他不爱读书,正好跟着爹娘下地干活。可如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
“张婆婆,读书要花很多钱的。”裴惊寒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兄弟刚落户,还没挣着钱,但您放心,等过段时日,我跟着裴叔叔去打猎,挣了钱就送小宝去念书。”
他不能再麻烦张婆婆了,爹娘临终前留下的那点银钱,还有他从乱葬岗死人身上摸来的碎银,省着点用,总能供弟弟读上一年半载,往后他多干活就是。
“哥……”裴寂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眼眶有些发热。
他知道哥哥的难处,却还是忍不住贪恋那书声。
张婆婆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语气带着嗔怪又满是疼惜:“你这孩子,跟婆婆还见外?阿文是实诚人,知道你们的情况,不会要高价。再说我家老头子的书房还留着,笔墨纸砚都有,实在不行,我去跟阿文说,让小宝先跟着旁听,帮着扫扫院子、擦擦桌子抵学费。”
裴惊寒还想推辞,张婆婆却摆了摆手,不让他说话。
话音刚落,私塾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穿青布长衫的秀才郎走了出来,看见张婆婆,连忙拱手行礼,动作标准又恭敬:“张伯母,您怎么在这儿?”
他的目光落在裴家兄弟身上,温和地笑了笑,“这就是昨日裴大哥带回的两位小兄弟吧?我听村里人提过。”
张婆婆拉过秀才郎,指着裴寂道:“阿文,这孩子叫裴寂,眼神亮堂得很,我觉着是块读书的料。我想,你能不能收下他?学费的事,你别操心,伯母来想办法。”
“张伯母说的哪里话。”秀才郎还没开口。
裴惊寒就急忙补充,“夫子,我手头上有钱,能付得起学费,绝不给您添麻烦。”
张婆婆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戳破他的硬撑,只转头对秀才郎说:“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你们别听他的。”
秀才郎笑了笑,蹲下身,与裴寂对视,声音温润如春风:“小朋友,你喜欢读书吗?”
裴寂抬头看了看哥哥鼓励的眼神,又望了望张婆婆期盼的笑脸,用力点了点头,小脑袋扬得高高的,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想的,我想念书,我想认字,想让我哥过上好日子!”
秀才郎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站起身对张婆婆和裴惊寒道:“这孩子有志气,先生要是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这样吧,明日起他就来上课,学费先不急,若是他学得好,帮我整理整理书房,就算抵了。”
“这怎么好意思……”裴惊寒连忙推辞。
张婆婆却拉了拉他的胳膊,对秀才郎道:“阿文,那伯母就替这孩子谢过你了。”
阳光穿过私塾的树枝,洒在裴寂的脸上,他摸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觉得这一天的阳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暖。
他知道,从明日起,他的人生就要不一样了。
裴惊寒看着弟弟脸上灿烂的笑容,也悄悄松了口气,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更努力地干活,不能辜负这份善意,也不能让弟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