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布素不安回话:“是……这些逆贼似乎被朱重八的亡灵蛊惑,个个疯了一样来送死。”
多铎冷冷驳斥:“胡说八道!”
他进入文武方门,见享殿内外横七竖八躺着两三百具尸体,当中只有寥寥十几个明军正规军。
他驻足片刻,问:“残余敌军还有多少?”
“估摸着……不足三十人。”
萨布素低头回话,不敢正视多铎的眼睛。
多铎闻言一愣,随即呵呵冷笑,意外之余更被激起一丝好胜心:“二十余人竟杀我数百健儿,倒真是些百里挑一的悍将。那些南蛮总说我大清胜之不武,今日本王便要堂堂正正赢给他们看!传令下去,待会儿进攻方城明楼,不许重兵压进,不必用火铳。让弓箭手列阵掩护,选派二十五个最勇猛的将士去与残余明军决斗,本王要让他们败得心服口服!”
他自小在满人尚武的文化中成长,此番南征战功赫赫,如今南京不战而降,胜券已然在握,这让他更加坚信汉人不堪一击,大清的胜局乃天命所归。
然前日千余汉人为抵抗剃发令在秦淮河集体投河,给他急于求成的心狠狠泼了盆冷水。
而今孝陵卫的抵抗再度打破了他的认知。
不足千人的残兵乡勇竟凭着简陋器械硬抗镶黄旗精锐两日,杀得清军伤亡惨重。他们至死拼杀的姿态、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甚至依然圆睁的双目,都在诉说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顽强。
这不是疯魔,是真勇,比任何武器都能刺伤他的骄傲。
南蛮本就诟病大清靠收买降臣、趁火打劫取胜,今日若以众暴寡屠戮孝陵卫残兵,岂不是坐实了他们的闲话?何况南京城虽已沦陷,可剃头令引发的民怨未平,孝陵卫的坚守就像一团火在那些不甘亡国的汉人们心中燃烧。
让这些逆贼在重兵围困下壮烈战死,恐怕会激励更多人反抗。
不行。
他多铎要的不是一场狼狈的胜利,要光明正大靠麾下将士的勇武取胜。向所有汉人传递一个信息:你们最勇猛的力量也挡不住八旗的重锤。大清的江山是靠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守军在内红门内搭建了少量掩体,周瑛等人躲在石块泥土垒筑的矮墙后喘息。
田子兴见明楼上的弓箭手们都跑了下来,责问:“你们为何下来了?”
弓手们凝重道:“箭矢都用完了,大人,我们该跟鞑子拼命了!”
所有人都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他们相互抱拳,眼中的感激与敬意胜过万语千言。
周瑛与田子兴不约而同靠向对方,并肩而立,争取能死在一处。
“轰隆!”
内红门的木门被清军撞得粉碎,十几壮如蛮牛的清军持械冲来。
“杀!”田子兴怒喝着率先迎战,带队发起此生最豪情万丈的冲锋。
一场昏天黑地的血战就此爆发:双锋交击时火星如碎星崩溅,刃底绽开的红梅开谢不绝,残肢断臂随着吼声四处抛飞。
利刃从颌下削骨而过,鲜血喷溅三尺;长枪入腹穿肠而出,脏腑混着热血滚落。
铁衣相撞的铿锵、骨骼断裂的脆响、临死前的惨嚎交汇,共谱一曲绝望战歌。
方城甬道上,尸骸交错成丘,鲜血浸透泥土凝成暗红的胶状物。升仙桥西侧,腥风卷着铁沙,迷得人睁不开眼。
不过一盏茶工夫,十余名守军相继倒下,清军尸体已堆起两三层,连上重伤者,人数竟达两百余众。
后方清军源源不断赶来支援,并拖走伤员,却始终无法剿灭顽抗的明军。在他们眼中这些人活像怪物,不怕痛不怕死,枪折未肯移寸铁,剑断犹能裂瞳睛。
内红门外,多铎端坐在太师椅上,脸色像急速昏暗的穹幕越来越难看。
萨布素急如热锅蚂蚁,他亲自筛选每一名参战士兵,稍觉畏缩或技艺不精者,即刻严声喝退,把最骁勇的部从一个接一个推到门内甬道上去受伤,送死。
当看到守军竟开始用旗兵的尸山做掩体时,萨布素再也按捺不住,转身跪求多铎:“王爷!卑职请战!请让卑职去拿下这群逆贼!”
多铎僵着脸,搭在扶手上的右手不耐地稍稍抬起,快速一挥。
萨布素大声应诺,提起心爱的,曾斩过无数敌首的马刀,狼奔虎突冲入战场。刀锋横扫,两个明军躲闪不及,被当场劈死。
周瑛见强敌来犯主动迎战。
萨布素早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心头怒火与杀意并起,狂劈乱砍,招招狠辣。
周瑛经历车轮战,已疲惫不堪,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全凭意志支撑。
她巧妙避开萨布素的猛攻,满地游走,只求以巧取胜,可体力的悬殊终究难以弥补。
几个回合后,萨布素一记正面劈砍,周瑛横刀格挡,被震得双臂发麻,虎口开裂,身体受巨大惯性推动向后跌出,重重摔进乱七八糟的尸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