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瑛万箭攒心,一声“爹!”的尖叫冲口而出,凄厉哀情引得惊雷响应。
那满身血污、虚弱不堪的男人正是她的父亲周世楠!
田子兴等人又惊又怒,指着桥下破口大骂:“鞑子卑鄙无耻!竟拿残弱作要挟,算什么好汉!”
汉人清军狠狠踹了周世楠一脚,催喝:“周世楠,快劝你大哥投降,留一条命日后大家还能活着做兄弟,总比死了强!”
周世楠双手死死撑着地面,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明楼垛口,急切呼喊:“瑛儿!是你吗?”
“爹!我在这儿!”
周瑛大声哭喊,她最怕的事发生了,鞑子用父亲逼她屈服,她该如何是好?
周世楠听清女儿的声音,眼神立刻变得有力了,不顾清军呵斥,高声喊道:“瑛儿,爹不是来劝降的!爹是来看着你们杀敌的!你们干得好啊!”
话刚起,清军便举起刀背狠砸他的肩背。
周瑛肝肠寸断,失声喊道:“爹!宗保战死了!我对不起你们!”
周世楠惊诧,旋即咧嘴而笑,更加精神饱满地赞许:“宗保为国捐躯,是周家的荣耀,你也是,你们都是爹的骄傲!”
这句话冲散了周瑛心中所有芥蒂与委屈,眼泪淹没父亲血染的身影。
周世楠说完猝然发力,双手攥住清军锋利的刀刃,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
“爹!”
周瑛冲动地想跳下明楼,被身边军士阻拦,她用尽力气嘶吼:“鞑子!你们这群畜生!总有一天我们汉人会杀了你们的狗皇帝,把你们赶回老家!”
田文琼含恨抽出最后一支箭,火速瞄准内红门外的多铎。
“嗖”的一声,箭矢携着怒火与悲痛飞奔,却被狂风和雨丝扰了准头,擦过多铎的头顶,射落了他的凉帽。
众人的惊呼过后,多铎勃然大怒,抛弃所有克制,指向明楼咆哮:“全军猛攻。杀尽逆党,一个不留!”
清军水银泻地般冲向明楼,明楼上的幸存者们从容不迫拿起武器,没有畏惧,只有决一死战的畅快与兴奋。
周瑛用力擦拭已经缺口卷刃的冷月刀,父亲饮刃自尽的悲壮、宗保战死神道的惨烈,深刻烙□□头,催促她迫不及待要以胡虏的鲜血,祭奠至亲。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她的脸颊,将腮边的乱发拨到耳后。
她顺势抬眼,撞进田文琼含笑的眼眸,他的声音温柔坚定:“来世,我们还做夫妻,好吗?”
周瑛含泪点头,再无遗憾。
清军砸开堵门的石块,配合云梯攻上明楼。
萨布素一马当先,认准周瑛杀过去,要了解未完的恩怨。
周瑛挥刀迎上。
此刻的她挣脱了□□的桎梏,父亲的嘱托、宗保的期盼、百姓的坚守,化作源源不断的精神力量,让她重拾了最初的勇猛。
冷月刀在她手中如银汉倾泻,刃光未至,凛冽的刀气已凝作寒霜。旋身时如崩云裂石,寒涛般的刀影恰似玉龙舞爪。旋斩时风驰电掣,劈砍开漫天雨雾。刀环震颤,星芒炸裂,刃口掠过,云纹若崩。回锋削甲,铁甲碎裂如飘雪。倒拖斫地,溅起血珠化长虹。
二人跳在城垛上酣战,你来我往,难分胜负。
一些清军想上前协助,都被萨布素厉声喝退。
内红门外,弓箭手张弓搭弦瞄准周瑛,也被多铎喝止。
“真正的巴图鲁不能靠旁人取胜。”
这是满汉顶尖勇士的终极较量,是意志与武力的巅峰对决,关乎两族荣誉。
周瑛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一幕幕画面:
大校场上,葬身石榴林的神机营官兵,在绝境中向着敌人发起最后的奔袭。
豪宅里,举家自尽的勋贵女眷与誓死杀敌的男丁们依依拜别。
长安街上,那些袭击鞑子的宦官们,事前虔诚祭拜崇祯爷的灵位。
明道书院里,何鹏飞望着学堂上认真读书的宗保与马世奇,欣然微笑。
那带头跳河的官员大概曾在朝堂上为民请命,犯颜直谏。
那自焚而歌的士人或许也曾心怀苍生,纵论天下,激扬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