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严胜的伴读后,时玖的生活被有序地填满:晨间伴读、午后习剑、黄昏处理府务,夜晚则安静地侍立书房。
那日初冬,家主带着几位年长的家臣来到练武场,考校严胜的剑术。
严胜的表现堪称典范,他执剑而立,身形如松,每一式都精准地复刻了教习传授的轨迹。
与陪练武士对招时,虽显吃力,却凭借扎实的根基与不屈的韧性,撑过了数十回合。
“沉稳有度,不失风骨。”家主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审慎的认可,“继续努力。”
严胜收剑行礼,额际薄汗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微光,他目光掠过场边,与时玖短暂交汇,时玖回以一个鼓励的微笑。
若故事止步于此,一切仍将维系在可控的轨道上。
可家主的视线却落向了角落里的缘一。
“那是谁?”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缘一,父亲。”严胜欠身回道,“母亲今日精神好些,允他出来走动。”
家主静默片刻,目光在缘一身上停留。
无人能猜透这位家主此刻在想什么,只听得他突然开口,语调平淡如常:“既来了,也试试吧。”
缘一抬头看向兄长,见严胜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才缓步走入场中。
他选了柄最轻的竹刀,握在手中仍显得过长。对面的武士高大魁梧,几乎将他整个笼罩在影子里。
武士显然未将这孩子放在眼里,随意摆开了架势。
然后,风动了。
没有人看清缘一的动作。
那太简单,也太快了——只是一记最基础的直刺,却精准地避开了所有格挡的可能,竹刀的尖端轻轻点在武士喉前寸许,便已收回。
全场寂静。
武士僵在原地,脸上戏谑的笑意尚未褪去,眼中已浮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家主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缘一面前,仔细端详着这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幼子。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某种堪称锐利的光。
“很好。”良久,他吐出两个字,转身面向严胜,“从明日起,缘一随你一同修习。”
没有更多的褒奖,也没有看严胜一眼,家主便带着家臣离开了练武场。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寂静的庭院。
……
那之后,一切似乎没有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变了。
书房里多了一张书案,剑术练习时,教习师傅的目光开始不经意地分向另一个身影。
最让人心惊的不是差距,而是那种近乎本能的“浑然天成”。
当严胜苦练一套剑招至掌心磨出血泡时,缘一只需在旁静静看一遍,便能分毫不差地重现,甚至在某些细节的处理上,透出一种更为自然流畅的韵律。
当严胜彻夜背诵艰涩典籍时,缘一翻阅一遍,便能从容应答夫子的提问。
时玖侍立在书房角落,看着这一切无声上演。她看见严胜握笔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看见他在无人注意时凝望窗外的侧脸——那神情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茫然的静默。
最让时玖心紧的,是严胜面对缘一时的态度。
他变得更为沉静,也更为周全。
“缘一做得很好。”他会如此对夫子说,语气平和,“有他在,我也多了切磋精进的动力。”
他会将自己的点心推给缘一,会在缘一被夸赞时微微颔首,会在父亲面前以兄长的身份,陈述缘一的进步。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为弟弟感到欣慰、并自觉承担起引导之责的兄长。
只有时玖知道,这份完美之下,是日渐绷紧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