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梦境越发沉缓,记忆的画面断断续续。
他的双脚变重,好似拖着罪人的脚铐,僵硬冰冷,寸步难行。天元使劲地仰起头,看大哥的身影往前走,走着走着,夜里下雪了。
天好冷。缭乱的、凄凄的渺茫雪雾,里面隐约浮现一个站着等待的人影。
天元抬手挡雪,眯着眼一看,又瞪大了眼睛。
那是大他两岁的……姐姐吗?
其实,他对姐姐没有太多印象,却也记得她会趴在床边逗他玩,手指伸来,戳他的脸颊。长大一些后,大多时间,姐姐都和天元擦肩而过,大步向前,但还是会抽空给他带来好玩的,夸他生得比大哥还俊,以后肯定长得又高又壮,如果不出生在忍者家,一定会活得很华丽,很漂亮……
长大一些?
风雪中,天元忽然无厘头地心想,他还小,为什么会知道长大后的事?
姐姐总是拼命地训练。
有一天,天元掐着时间,打算去找做完任务该回来的姐姐玩。到了门口,越过障子门拉开的缝隙,却只看见大哥跪坐在地,手里拿着一封揉皱的信。
薄薄一张纸,低头看了很久。
他推门进去。大哥把信收了起来,带他出去训练。
自那之后,天元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姐姐了。
不,不对……
不要说得好像姐姐只是没回家了。
宇髄天元吃力地想。
自从正式参与家族训练之后,宇髄天元就知道,姐姐无非是死了!
死在任务的途中,不知遇到了什么事,连尸体都找不回来,只有轻飘飘一封宣告任务失败的信寄到家里!
这封信他甚至还没看过,就被大哥藏起来了!
而父亲那个混账,张口闭口就是“废物”、“不中用的东西”。姐姐不在了,那张狗嘴里也最多只吐出一句“搏命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哈!理所当然!
开什么玩笑!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对吗?!没有人觉得这个世界这些人这样的活法这一切的一切都荒唐至极吗?!!一个人发了疯一样拼上自己的性命,不是为了所爱之人,不是为了弱小的百姓,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些狗屁不通的任务!一个努力想让自己的生命绽放光彩的人死了,你说理所当然吗?!这个人就应该送命,死不见尸,又因为是女人,连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都没有吗?!
“够了。”大哥侧过身,嘴唇一张一合,“别追究了。”
天元一惊,怒声大喊:“什么意思?!我连最后一面都——”
大哥冷冷道:“就算不是出任务死去,她也会在嫁人后,因为生孩子而死。”
“少胡说八道!亏我以为只有大哥能理解我!”
“她小时候就经常发高烧,吃东西不长肉,天生瘦弱,训练都必须比别人刻苦才能赶上进度,不是安产型的女人。你知道多少人是因难产而死么?她那么瘦小,一旦怀孕,也不过是死路一条。而女忍者,如果连做任务的价值都没有,就更没有不生育的理由。你觉得父亲会允许她不嫁人吗?”
“……”
“你妈妈也快不行了。你以后自己去探望她时,最好少让她操心。”
“……你怎么能说得出这种……”
“天真不能帮你活命,天元。”
哥哥走进飘飘茫茫的大雪。
天元倒抽一口气,想追上去,两腿竟深深陷在及膝高的厚厚白雪底下,寒极刺骨。天元咬紧冻得哆嗦的牙关,把腿拔出来,尽力推着自己的双脚,往两个人影那儿走。
“大哥!”天元喊得嗓子哑,“……姐!”
二人仿佛没有听见。
哥哥颓丧地驼着背,垂着头,跟姐姐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