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珣下了朝,回府时已是黄昏。
他先在内堂用了些简单的午膳,一碟清蒸鲈鱼,一碟炒时蔬,一碗粳米饭,食不知味地吃了些,便挥退了仆从。
书房的门推开时,阳光斜斜照进来,在青砖地面上投下长长的窗格影,达奚珣走到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沉思。
待到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他才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小心翼翼地展开。
达奚珣将告示在灯下展平,目光从开头第一个字,缓缓移到最后一个字,然后又从最后一个字,缓缓移回开头,他看得很慢,很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看了多少遍,良久,他抬起头,唤了一声:“来人。”
守在门外的管家应声而入:“老爷。”
“去把小姐们都叫来。”达奚珣平静地说,“府中所有未出阁的姑娘,还有西院那两位刚定了亲的,也一并请来。”
管家一愣,下意识地重复确认:“所有未出阁的小姐……?”
“是。”达奚珣点点头,“都叫来。”
“是,老爷。”管家虽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约莫一刻钟后,书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衣裙窸窣声,门被轻轻推开,五个年龄不一的女孩鱼贯而入。
她们最大的不过十七八,最小的才十三四岁,有的眉眼间带着好奇,有的略显紧张,还有两个神色间有些不安。
“父亲。”
“祖父。”
女孩们敛衽行礼。
达奚珣抬抬手:“都坐吧。”
书房内除了他的书案椅,只有几张待客的凳子和一张靠墙的短榻,女孩们各自寻了位置坐下,屏息静气,目光都落在达奚珣身上。
达奚珣拿起那张告示:“你们传着看看。”
女孩们依言传递,轮流阅看,烛火下,纸张沙沙作响,伴随着女孩们的呼吸声。
等最后一个人看完,告示又传回达奚珣手中时,所有女孩都抬起头,眼中带着相似的惊疑。
书房里一时安静。
达奚珣将告示放回案上,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沉思几息后,缓缓开口:“当年,我做了河南尹,咱们家算是在河南扎下了根,也成了大族人家。后来叛军起事,我被调来京城,再后来……”
“京城陷落,我又被逆贼胁迫,做了伪朝的右相,现在,仙女进城,我又成了新主的右相。这些事,你们都是知道的。”
女孩们面面相觑,不知祖父为何突然提起这些旧事,但都点了点头。
达奚珣看向她们,问:“那么,依着你们看,三易其主却不舍得殉国,我是奸佞小人吗?”
话音落下,书房里的空气立刻凝固了,这话说的太直,女孩们无人敢开口。
达奚珣并未催促,也未显出不悦,只是静静等待着,最终,仍无人敢回答。
达奚珣笑了笑,重新拿起那张告示,指尖轻轻点了点纸面:“你们瞧过了,这上面写的,宫里那位仙女娘娘,要招一批女官,入宫办差。你们怎么看?”
女孩们再次沉默。
这个话题,比刚才那个更敏感,更不知如何应对。
过了好一会儿,坐在短榻边的四娘,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轻声开口道:“父亲,女儿觉得仙女娘娘此举,似乎是要效仿当年武皇故事。”
达奚珣道:“嗯,你看得明白。”
得到父亲的肯定,四娘胆子稍大了些,继续说:“女儿读书时也曾看过史书,武皇开创一代女主临朝的先例,擢拔了不少女官,可武皇退位后,其党羽亲信,多被清算诛灭,牵连甚广。女儿已定了亲事,只愿平安度日,实在不愿掺和进这等凶险莫测的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