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劭从一片粘稠沉重的黑暗里挣扎出来,眼皮像坠了铅,异常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视野先是模糊的白,接着逐渐对焦,映入眼帘的第一张脸,是濯荣。
只是那张平日里总带着点玩世不恭或锋利棱角的脸,此刻肿得几乎变了形,眼眶乌青,嘴角裂开,颧骨上覆盖着大片的紫红色淤血,滑稽又可怖地凑在他眼前。
他喉咙干得发疼,第一个念头是洛珈。
冉劭猛地想要掀开身上厚重的被子坐起来,四肢却沉得不像自己的,一阵虚脱的无力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濯荣伸手按住他肩膀:“你大伯……冉将军,现在在重症监护室,还没脱离危险,洛珈……”
“是凶手。游薰博士……也被他们带走了。”
冉劭甩开濯荣的手,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从床上挪下来,他不管不顾,踉跄着就要往外冲。刚迈出两步,膝盖一软,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前扑倒,重重跌坐在地板上,震得胸腔一阵闷痛,眼前金星乱冒。
他被带回椅子上,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皮囊,软软地靠着。对面坐着人,面孔陌生,眼神里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还有一丝怜悯。
那人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剖析般的冰冷:“他五年前,就看准了你的身份,刻意接近,一步步取得你的信任。目的,就是为了窃取南方基地的情报,为今天的行动铺路。”
那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冉劭失神的眼睛,审问道:“在这期间,冉队长,您……察觉过他的意图吗?”
冉劭坐在那儿,椅子冰凉的扶手硌着他的手心。
他摇头,幅度很小,像是本能地抗拒这个问题的前提,可随即,情绪像被凿开了口的堤坝,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激动和惶急:“我不相信,他不是,他……”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他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看见血都会皱眉,罐头……罐头拉环他都经常打不开,要我帮忙,遇到点什么事,除了哭,就是找我……他什么都不会,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被人堵在巷子里,欺负得连还手都不敢,而且……而且他连异能都没有!一个没有异能的人,怎么可能对……对人动手?一定是有人栽赃,是戈礼!肯定是戈礼搞的鬼!”
他语无伦次,可对方只是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执迷不悟的可怜虫。
“看来,”那人缓缓道,“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随后,旁边有人上前,将一张边缘有些磨损的彩色照片,轻轻放在了冉劭面前的桌面上。
照片像是从某个旧档案或私人相册里取出来的,背景模糊,人物也有些褪色。
冉劭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瞬间就捕捉到了洛珈。
照片上的洛珈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一些,脸庞更显青涩,穿着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头发稍短,正侧着脸,对旁边一个高大男人笑着。
那笑容……是冉劭从未见过的,带着一种毫无阴霾的、全然放松的明亮,眼神清亮,唇角弯起的弧度自然又恣意。
“他的名字,确实叫洛珈。”对面人的声音继续,像法官宣读判决书,冰冷而不带感情,“照片上与他举止亲密的这个男人,叫饶容。五年前,是G区基地的创始人之一。这张照片,是当初G区基地核心成员的私下合影,洛珈和饶容,是公开的情侣关系。”
叙述者停顿了一下,给冉劭消化的时间。
“五年前,城西废弃加油站发生大爆炸,当时G区基地派去执行丧尸清除计划的小队,连同基地创始人饶容,全部葬身火海,无一生还。当时下令,在未完全确认人员撤离的情况下,提前引爆炸药的人……是冉鸿朗将军,您的伯父,而饶宋是他的私生子。”
饶容……饶容是伯父的私生子?
生理意义上的……堂哥?
这个信息像一颗炸弹,在冉劭早已混乱不堪的脑子里轰然炸开,留下尖锐的耳鸣和一片空白。
“而洛珈,”那声音冷酷地继续,“他混入南方基地,取得您的信任,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复仇。向下令的冉将军复仇,也向……整个南方基地复仇。”
“此外,根据我们最新获得的情报,洛珈并非没有异能。之前的档案记录在这一项上是空白,存在刻意隐瞒或误导,而戈礼,一直是他暗中的保护者和联络人。”
冉劭低下了头。
脖颈像是承受不住头颅的重量,深深弯折下去,额头几乎要抵到冰凉的桌面。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头抬了起来。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仿佛结了厚厚一层冰,冰下是望不见底的、死寂的黑。
半个月后。
冉劭早就出院了。
他身上的外伤好得七七八八,只有一些深层的伤口偶尔在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冉鸿朗也终于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虽然依旧虚弱,需要靠各种仪器维持,但总算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