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警惕已然在心里拉起,不时就环视一圈自己的意识核心,就怕又影响到其他人。
雪在窗外无声地落着,将小小的村庄染成一片静谧的纯白。周生家中的暖意,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无法真正触及阿容。
周生家中有四人,他,他的妻子小兰绣着花样,生病卧床的女儿阿芙和正在照顾姐姐的阿树。
周生的女儿,阿芙,是阿容第一次见到那么脆弱的人,脆弱到她好似呼吸重了一点,这个人便要随风飘走。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杂着炭火的暖意。周生的妻子小兰是个温婉的妇人,见到阿容,连忙放下手中的绣活,有些拘谨地站起身。
年幼的阿树则躲在母亲身后,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姐姐。
而最让阿容目光停留的,是靠在里间床榻上的那个女孩。
她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眼睛却很大,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厚厚的棉被盖到她胸前,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她正微微喘着气,似乎仅仅是坐着,就已耗去了不少力气。
“阿芙,这就是爹刚才在山上遇到的恩人。”周生连忙介绍,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对女儿的疼惜。
阿芙看向阿容,嘴角努力向上弯起,露出一个虚弱却极其真诚的笑容,声音细细的:“谢谢……恩人。”
阿容站在原地,没有立刻靠近。她的视线落在阿芙身上,比常人更敏锐的感知,让她看到的不仅仅是表面的病弱。
她能看到那生命之火如同风中之烛,明灭不定,气息游丝般在脆弱的经脉中艰难运行,脏腑的功能也衰败得厉害。
看得太过清楚,反而让那份脆弱具象化为一幅精细却残酷的解剖图,让她心中泛起一丝极类似不忍的涟漪。
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只是依着母亲教导的礼节,微微颔首,声音放得比平时更轻缓了些,回道:“我叫阿容。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她的平静似乎感染了阿芙。她眼中的些许怯意褪去,好奇地问:“阿容,你从山外来吗?外面……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让周生三人脸上都掠过一丝苦涩,眼中含着水光,小心掩饰着自己的悲痛。
他们的阿芙,因这缠身的病痛,活动范围几乎只有这方寸之地,而大夫说,阿芙可能熬不过今年这个寒冷的冬天。
阿容看着阿芙那双盛满对外面世界渴望的眼睛,那光芒与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对比。她沉默了片刻,并非在组织语言,而是在思考如何将广阔而复杂的外界,提炼成这个脆弱生命能够理解和承受的只言片语。
“外面……”阿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有很高的山,山上的石头被风雨雕出不同的形状。有很宽的河,春天的时候,会带着上游融化的雪水,匆匆忙忙地流向不知道名字的远方。”
阿芙的眼睛微微睁大,仿佛随着阿容的话语,在脑海中艰难地勾勒着那些她从未见过的景象。“河……是不是像阿树说的,阳光下会碎成一片一片的亮光?”
“嗯。”阿容点头,走到不近不远的位置,既能让她听清,又绝不会让自己的气息过多影响到对方。
她看到阿芙露在被子外的手,指节纤细,皮肤薄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她下意识地又检查了一遍自身的力量循环,确认它们如同冰封的湖面,波澜不惊。
“阿芙,别缠着恩人说话了,你该休息了。”小兰走上前,温柔地替女儿掖了掖被角,眼神里满是忧心。
“娘,我不累。”阿芙小声请求,目光却依旧渴望地停在阿容身上。
周生看着女儿难得的精神,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楚,对阿容歉意地笑笑:“恩人,阿芙她……很少能见到生人,今天见到你,话多了些。”
“无妨。”阿容答道。她看到阿芙因几句简单的描述而焕发出的神采,那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坚韧的生命力。她忽然想起母亲织娘也曾这样,对着她这块石头,描述过晚霞与晨露。
这时,小阿树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水走过来,怯生生地递给阿容:“姐姐,喝……喝水,暖暖。”
阿容微微一顿,看着孩子那双清澈且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眼睛,伸手接过。碗壁的温度透过粗陶传递到掌心,是一种陌生的、属于人间的暖意。“谢谢。”她说。
夜晚,周生将家里唯一一间还算完整的杂物间匆匆收拾出来,铺上了干净但打满补丁的被褥,满怀歉意:“恩人,实在委屈你了。”
阿容看着这狭小却足以遮风挡雪的空间,感受着比外界温暖许多的空气,摇了摇头:“这里很好。”
待周生离开,她却没有立刻休息。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被雪光映得微亮的夜色,村庄寂静无声。
但她却能听到阿芙并不平稳的呼吸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轻咳;能听到周生夫妇在隔壁压低声音的交谈,充满了对女儿病情的忧虑和对明日药钱的发愁;也能听到小阿树在睡梦中不安的呓语。
她轻轻闭上眼,意识核心深处,那不断地旋转运转得愈发稳定,如同进入了一种深度的休眠。她将自己与这个家庭,与这个村庄的信息交互降至最低,近乎一种绝对的隔绝。
在大雪还未结束的日子里,阿容待在周生家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房内控制自己,以防出现什么问题。
但也常常帮他们干些事情,看着他们的生活,就令阿容回想起来娘亲在的时光,也是这般美好快乐。
温柔的娘亲,和蔼的父亲,懂事的儿子,开朗的女儿,这是一个幸福的一家。
阿容紧紧攥住自己,不让这些平静的幸福被她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