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背影,虽仍有沉重,却似乎卸下了一些枷锁,也多了一丝前路虽茫,却可并肩同行的微光。
阿容没有抬头去看他们离开的背影,她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街市的人声重新成为主导。
夜月从梁上飞下,落在她手边,“咕咕”叫着,阿容抬手,轻轻点了点它毛茸茸的脑袋。
恨会被爱化解吗?她不知道确切的答案。但她知道,她播下了一颗可能性的种子,提供了一个不同于仇恨脚本的,新的解决方案,剩下的,便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日头渐渐升高,医馆内浮尘在光柱中慢舞。阿容刚将姜氏兄弟留下的银钱收入柜台抽屉,门外便传来了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
一位姑娘扶着门框微微喘息,她约莫二八年华,穿着虽不算华贵,但料子精细,剪裁合体,像是镇上富户家的女儿。
只是此刻她云鬓微乱,一双杏眼红肿着,里面盛满了惶然与挣扎。她便是金玲珑。
“大、大夫……”她声音带着哭腔,目光怯怯地扫过安静的医馆,最终落在阿容身上。
阿容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指了指诊桌前的凳子。“坐。”
金玲珑依言坐下,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还未开口,泪珠就先滚落下来。
“莫急,慢慢说。”阿容的声音平和,与金玲珑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像一口深井,能容纳所有不安的回响。
或许是这份平静感染了金玲珑,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
故事并不新奇,她是镇上金记绸缎庄的独女,与家中聘用的年轻画师秦墨互生情愫。但父亲早已为她定下婚约,对象是邻镇大户的公子,一桩典型的门当户对的联姻。
如今婚期将近,父亲察觉了她与秦墨的往来,勃然大怒,已将秦墨赶走,并将她禁足家中。她是偷偷跑出来的。
“爹爹……爹爹他根本不听我说!他说秦墨是穷酸画师,给不了我幸福……可是……可是……”金玲珑泣不成声,“没有秦墨,我嫁给谁都不会幸福的!”
阿容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医案上轻轻敲点。在金玲珑看来,这是大夫在思考病情,唯有阿容自己知道,这是在同步处理欧阳世家的指令与她自己对眼前这个病例的评估。
欧阳上智要的,是金家与邻镇大户的联姻破裂,因为那大户暗中与欧阳世家的对头有牵连,这桩婚事若成,会巩固对方的势力。而破坏联姻最简单的方式,自然是让金玲珑勇敢地追随爱情。
“你的病,在于抉择。”阿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却奇异地穿透了金玲珑的哭泣,“亲情所予的安稳,与爱情所期的未知。二者皆想保全,便是痛苦的根源。”
金玲珑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她。
阿容起身,从药柜里取出一包宁神的草药,却不是递给金玲珑,而是放入一个小香囊中,递给她。
“此药不足以解你心结,但可让你暂获平静,仔细思量。”她看着金玲珑的眼睛,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你可知,世间道路,并非只有一条。有时,看似绝路,换一个视角,或许是通途。”
金玲珑握着那微凉的香囊,似懂非懂。
“回去吧。”阿容道,“在你父亲气头上,硬碰无异以卵击石。让他看到你的坚持,而非你的反抗。有时,柔弱本身,也是一种力量。”
这话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金玲珑混乱的心绪竟真的平息了几分。她站起身,向阿容道了谢,脚步虽仍虚浮,却比来时多了几分定力。
她离开后,夜月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落在阿容肩头,咕咕叫着。
阿容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目光幽深。
欧阳上智只要结果联姻破裂。
最简单的方式,或许是暗中助金玲珑与秦墨私奔,一了百了。但这无疑会彻底斩断金玲珑的亲情,将她推入一个全然未知,甚至可能贫苦潦倒的未来。这不符合阿容的性子,也过于粗暴。
她要的,不是一个仓皇的悲剧,而是一个……更有趣的,能让所有人都看似得偿所愿的结局。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金父,金满堂,带着两个家仆,面色阴沉地踏入了医馆。他身材微胖,穿着绸缎长衫,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与此刻难以掩饰的怒气。
“你就是那个女大夫?”金满堂语气不善,“我女儿前几日是否来过?你跟她说了什么?她回去后竟敢绝食抗争!”
阿容正在擦拭铜药臼,动作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金老爷,”她声音平淡无波,“令嫒所患,是心气郁结,忧思过甚。我予她的,不过是宁神静气的寻常草药。至于绝食……”她终于抬起眼,那清澈的目光让金满堂没来由地心头一凛,“非药石所能医,乃是父女之情,生了芥蒂。”
金满堂被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噎了一下,怒气更盛:“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定是你蛊惑了她!那穷画师有什么好?能给她锦衣玉食吗?能保我金家产业吗?”
阿容放下软布,走到桌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的药方纸上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用那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