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太想当然了!毒龙岛九天神毒非同小可,蜕变妖郎、藏镜人接连现身,局面混乱至极。焉知那幽灵马车里不是旁人伪装,或是……他重伤不治后,被人利用了名头?”
“荒唐!南宫恨傲骨天成,谁能利用他的名头?谁能驾驭幽灵马车?”
“若是他……已无力驾驭了呢?”年轻剑客的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残酷的冷静,“重伤濒死,或受人控制,那马车便成了最好的幌子。如今黑色十字会势力大涨,行事诡秘狠辣,什么做不出来?”
“黑色十字会……”年长些的剑客咀嚼着这个名字,面上也掠过一丝忌惮,“他们最近确实闹得厉害,四处搜寻会移灵大法之人,格杀勿论,宁错杀不放过。可这又与黑白郎君何干?”
“谁知道呢?或许他们要找的人,与黑白郎君有关?或许,幽灵马车的重现,本就是黑色十字会计划的一部分?搅浑这潭水,才好摸鱼。”
年轻剑客的推测越发大胆,却也折射出如今武林中人普遍的无措与猜疑。
擦拭旧刀的老者,手中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眼皮微抬,扫了那两个剑客一眼,复又垂下。
角落里那三个灰衣人,依旧沉默吃着面,仿佛对黑色十字会这个名字毫无反应。
客栈大堂里,关于黑色十字会和移灵大法的低声议论还在继续,带着恐惧与猜疑,角落擦刀的老者,喝茶的动作更慢了,耳朵似乎竖得更直。
那三个灰衣人依旧沉默,但吃面的速度,似乎微妙地同步减缓了一丝。
宇文天是欧阳上智棋盘上的一颗待食之子,黑色十字会是江湖风波里一股浑浊的暗流。
它们或许会掀起惊涛骇浪,但只要浪头不拍碎悦来客栈的门板,不惊扰柜台上打盹的夜月,不触碰她心中那寥寥无几的在乎,那么,它们就只是她需要知晓而非介入的故事背景。
江湖消息总是瞬息万变的,就连阿容这个不太热闹的客栈都是东一个故事西一个故事,一人述说,一人便嘲笑过时了。
前天的主角还是黑色十字会和幽灵马车,今天就是霹雳门与黑色十字会相斗了,后一天便是黑色十字会总部就被三贤门众人带兵攻破了,武林上最炙热的便是白骨灵车了。
武林上的许多纷扰,阿容都并未在意,直到一个名字传遍武林,素还真,一百年前的武林皇帝,听来遥远,如同故纸堆里的一个符号。
素还真的名字像是一颗石头打破了水面的宁静,而欧阳上智的到访,便是这个水面最为激荡的波动。
夜色已深,最后一桌客人也带着满腹江湖传闻与各自的心思散去,伙计小川打着哈欠上了门板,窸窸窣窣地收拾着残局。
阿容结算完最后一笔流水,合上账册,指尖拂过冰凉的封皮,窗外只余秋风掠过檐角的呜咽,更夫的梆子声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油灯的光晕将她笼罩在一小团暖黄里,夜月在她手边蜷成一团毛球,呼吸均匀。
客栈沉入它应有的、深邃的宁静,仿佛白日里那些关于白骨灵车、霹雳门、黑色十字会的喧嚣,都被厚重的门板和时光滤净了。
直到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柜台前。
不是从门外进来,门闩未动,窗棂完好,他就那样自然地站在那里,仿佛一直就站在灯光的边缘,只是此刻才被视线捕捉到。
一个朴素的老人,布衣,布鞋,面容寻常,甚至带着点市井长者特有的、慈眉善目的皱纹。
只有那双眼睛,在抬眼看向阿容的刹那,褪去了所有伪装,露出属于欧阳上智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没有杀气,没有威压,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平淡,而这平淡本身,比任何刻意的气势都更令人心悸。
夜月猛地惊醒,羽毛微炸,金澄澄的眼睛警惕地盯住不速之客,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阿容抚在账册上的手没有动,连指尖都未曾颤抖一下。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双寒潭,仿佛眼前出现的不是消失了许久的欧阳世家之主,只是一位在错误时间登门的普通老客。
空气凝固了一瞬,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打烊了。”阿容开口,声音是她一贯的平淡,听不出丝毫意外或波澜。
欧阳上智笑了,那笑容让他慈祥的面孔泛起一丝诡异的生动:“对别人打烊,对为师,总该还有杯粗茶。”
他自称为师,而非其他,这是定位,也是提醒。
阿容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对紧张的小川微微颔首,小川如蒙大赦,低头快步溜向后院,将这片窒息的空间彻底留给两人。
她转身,从柜后提出小泥炉和一套最普通的粗陶茶具,动作不疾不徐,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夜半投宿的旅人。煮水,温杯,取茶,是最寻常的茶梗。
热水注入,廉价的茶香混合着草药气袅袅升起,冲淡了空气中无形的对峙。
欧阳上智自顾在柜台旁的方凳上坐下,姿态松弛,甚至带着点老人特有的,畏寒般的瑟缩,他伸出枯瘦的手,捧住阿容推过来的粗陶茶杯,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悦来客栈,容老板。”他啜饮一口粗茶,语气像是闲话家常,“你把这平凡二字,修得比当年我教你的藏字,还要入骨三分。”
阿容没有接话,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柜台后,隔着袅袅水汽与他相对。夜月跳上它专属的架子上,依旧紧盯着欧阳上智。
“外面很热闹,”欧阳上智放下茶杯,目光掠过紧闭的门窗,仿佛能穿透木板,看见整个沸腾的苦境,“白骨灵车,三贤门,黑色十字会,霹雳门……你这里,倒是清净。”
“客人付钱住店,我提供酒菜房间。”阿容声音平淡,“外面的热闹,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