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竖起,仔细分辨那呼吸声里每一次微小的起伏。
呼三叹看着他的变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又仰头喝了一口酒。酒液辛辣,入喉却化作一声满足的叹息。
万宝山的夜,还很长。
至于之后的路,如何走,走得如何,那便是他们自己的因果了。
山风拂过,松涛阵阵。
阿容轻轻跃下枝头,素白的身影融入苍茫夜色,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夜月扑棱着翅膀跟上,咕咕声渐渐远去。
万宝山重归寂静,只余下山洞内一点微弱的气息,与山间自在的风,各自流转。
离开的阿容回到了欧阳上智身边,欧阳上智并未多言,只是遥望着翠环山,仿佛能够看到山内安然自定的素还真。
“素还真提出了一个请求。”欧阳上智话语中带着几分笑意,“五天後在公开亭,四大派门各推派一人,连同素还真、一线生六人投票定生死。”
“投票决生死?”阿容平静地接下了他的话。
“投票决定的标准:六人中五人投同一人死,此人就必须在公开亭自尽;此外,尚有保障规定,若没达到见五杀的标准则,得票最高的人免去之後的投票,此时成为五人投票,标准就变成见四杀,以此类推,直到二人投票是无一杀。”
欧阳上智回头看向阿容,“六人中有四人想要素还真死,你说素还真会死吗?”
“六人有谁?”
“三圣会、魔火教、大小五海、霹雳门,加上素还真和他的好友一线生。”欧阳上智笑着说,“这四人全部都会逼着一线生投素还真死。”
阿容没有看山下的灯火,也没有看欧阳上智。她望着那片被各派火光映得有些泛红的夜空,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算式:
“六人投票,需五人同投一人死,此人才需自尽。”
她停顿了一下,像在脑中确认某个逻辑节点。
“那么,若出现六人皆投同一人死的情况,按照规则字面,六人中五人投同一人死,条件已满足。但六人与五人在此产生了歧义:规则只规定了五人同投的触发条件,却未禁止六人同投。那么,六人同投一人时,此人该当如何?”
她终于转过视线,看向欧阳上智,眼中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澄明。
“是六杀即视为五杀已达成,此人必死?还是说,六杀不是五杀,按规则中最高票数者免除后面的投票。”
欧阳上智眼中锐光一闪,嘴角的笑意深了些:“你认为呢?”
“我不认为。”阿容轻轻摇头,绿红渐变的衣袖在夜风中微动,“这是素还真设的局。他提出这个规则时,必然已想过所有可能。他敢提,就意味着无论出现六杀、五杀,还是任何数字,最终的解释权,以及生死的裁定权,都会以他想要的方式落回他手中。”
她顿了顿,又道:“你问素还真会不会死。但问题的核心不是素还真,是投票本身。”
“哦?”
“素还真要的,从来不是靠投票杀人。”阿容望向山下那片喧嚣的灯火,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要的是让所有人都坐上投票席。一旦坐下,就成了局中人。三圣会、魔火教、大小五海、霹雳门,他们本来只是在山下举着火把叫嚣的外人。但素还真一纸规则,就把他们各派的代表拉上了同一个台面,和你、和他、和一线生平起平坐。”
“共同的规则,共同的仪式,共同决定他人生死……哪怕只是做戏,也已在所有人心里种下我们是一起做决定的人的种子。”
她收回目光,“这才是投票真正的杀招。不是杀人,是造局。用规则织一张网,把所有敌人都织进去,让他们在网中互相猜忌、权衡、暴露关系,最后,谁生谁死,反而成了最次要的事。”
欧阳上智静静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化作一种深沉的审视,他看了阿容许久,才缓缓开口:“所以,你认为素还真不会死?”
“他会活下来。”阿容说,“但不是因为投票结果,而是因为,从提出这个规则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赢了。投票不过是收网时最后那一下拉扯。山下那些灯火,今夜之后,不会再只是围攻素还真的联军。他们会记住自己投过谁的票,被谁投过票,欠过谁人情,又算计过谁……这些记忆,会比任何盟约或仇恨都更难消散。”
她顿了顿,轻声补充:“素还真最擅长的,从来不是打败敌人,是让敌人,变成他棋盘上再也挪不开的棋子。”
夜风拂过山崖,远处传来隐约的喧哗,欧阳上智沉默良久,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弄。
“你比我看得透。”他说。
阿容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望着山下那片被火光搅乱的夜色,仿佛能在喧嚣中,看见那个翠环山中人安然执棋的身影。
而她身旁的欧阳上智,也望着同一个方向,眼中光芒明灭,不知是在看素还真,还是在看那片被规则悄然重塑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