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泪说来就来,青紫的熊猫眼被泪水泡得浮肿。原本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乱开来,额头也磕出了大包,看上去好不凄惨。
群臣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
有些人垂着眼皮,似乎当场打起瞌睡。
少数重臣,诸如丞相夏侯敬,更是将目光掠过齐王,看向他身后依次排列的齐王府四位公子——长公子薛温、二公子薛澄、三公子薛湛,四公子薛泽。
他们的目光像是在沙砾中搜寻明珠。
永隆帝同样如此。
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四个孙子,他的目光在莫名冷静的薛挽月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悄无声息的注视宛如一缕微风,除了当事人之外,不曾被任何人发现。
耳边是齐王声泪俱下的请罪。
……说实话,有点烦。
这短短不到半日光景,永隆帝的心态便大起大落。儿子们个顶个的惹人生厌,从前他还会恨铁不成钢,而今却接受了事实。
现在的他有了新的选择。
天子的愤怒暂且冷却,甚至隐隐抱着一种“朕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演”的心态,冷眼旁观齐王一系列随机应变的表现。
永隆帝都想称赞这个儿子很有几分急智。
齐王这一番声泪俱下、唱念做打的表演惊呆了不少人,尤其是与他接触不多的第三代。
薛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他印象中素来风度翩翩的父王。
年仅七岁的薛泽平时最受齐王宠爱,此时已被吓得小脸煞白。
薛挽月平静地站在原地。
他能感受到来自天子的注视。以永隆帝的性格,纵然没有“明帝”这一因素,也不至于迁怒孙辈,因此他心中并无惶恐。
甚至,出于某些缘故,薛挽月不动声色地将齐王的语言动作一一记在心底,试图总结精髓,从这位父王身上学来几分演技。
这可是个颇为实用的技能。
齐王长子薛温瞥了眼呆呆傻立的三个弟弟,也跟着齐王麻溜地一跪,十分懂事:“请皇祖父息怒!父王若有不是,孙儿愿意代父受过……”
这一刻,他心里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念头。
既然父王是夏幽帝,明帝会是他吗……
他不切实际的幻想被一声嗤笑打断。
“得了吧老五!”
秦王薛瑞本就看不惯这个素来装模作样的弟弟,又听齐王言及“福薄命短”的不祥之语,顿时被戳中痛处,他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看着涕泪交织的齐王。
“少在这里避重就轻!哭哭啼啼演给谁看?家业是你败的,你在这一推二五六,我要是你早就抹脖子了!”
齐王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继续请罪。
“二哥这话虽粗鄙,但话糙理不糙。”
晋王薛琛慢悠悠地补了一刀。
“而今众正盈朝,本王可不曾看出谁人有司马爽的潜质?将来若是出了个司马爽,想来也是五弟你一手提拔……”他补完一刀又一刀,“况且,即便真有权臣为你强加恶谥,何以你那好儿子不替你平冤昭雪?”
齐王被他挤兑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晋王却不忘乘胜追击。
“《礼》云:子为父隐。”他微笑着吐出致命一击,戳穿了齐王这番说辞最大的漏洞,“父有大过,子或可遮掩为小过。父有小过,子或可避而不谈。明帝既是有道明君,当知子不言父过。真不知五弟你犯了何事,让你的好儿子都不愿为你粉饰,抑或是粉饰不了?”
晋王用疑惑的口吻打出了最恶毒的攻击。
他对齐王的观感并不像秦王那么差。
严格来讲,吴、齐、陈、梁四王于他而言都不过是没上过战场、不曾为大夏江山流过一滴血的小年轻,与家养的猫狗一般无害,即便张牙舞爪,在晋王看来也毫无威胁。
自己既然早逝,任何一个弟弟上位都无可厚非。前提是对方不能糟蹋这份用他鲜血浸染的家业,让父子几人一生的心血沦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