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安静得能听见柴火爆开的噼啪声。
谢云辞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忽然觉得胸口某处被轻轻撞了一下。那是一种久违的、陌生的暖意,从他冰封了太久的心里,裂开一道细缝。
“你信你娘的话?”他听见自己问。
“我信。”江清砚答得毫不犹豫,“况且,我读圣贤书,读的不就是一个‘仁’字?见死不救,有违本心。”
四目相对。
谢云辞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自嘲,也带着释然。
“好。”他说,“我跟你同行。”
江清砚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仿佛这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他起身,从行李中取出一套半旧的青色布衣,递给谢云辞。
“换上吧。你身上这套太扎眼。”
谢云辞接过衣服,触手是柔软的棉布,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干净净,还带着皂角的清冽气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背过身去,开始解自己染血的劲装。
伤口处缝合的针脚细密整齐,敷上的药膏清凉镇痛。谢云辞换好衣服,转过身,看见江清砚正将他的刀和那套黑衣收进一个不起眼的藤箱底层,上面盖上书籍和杂物。
“刀我替你收着,到京城再还你。”江清砚头也不抬地说,“至于地上这几位……”
他看向忠伯:“忠伯,天亮后你去山下最近的村子报官,就说遇到劫匪火并,我们侥幸逃脱。不必提细节,官府自会处理。”
“哎,老奴明白。”忠伯连连点头。
“那你呢?”谢云辞问。
“我?”江清砚理了理衣袖,重新在褥子上坐下,“我自然是在庙里等你。一个病弱书生,受惊过度,需要休养,不是吗?”
他说这话时,脸上甚至带了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让他整个人生动起来,像是水墨画上忽然点了一抹暖色。
谢云辞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温润无害的书生,心思之缜密、应变之从容,远超出他表面给人的印象。
“你就不怕我趁你独自一人时,对你下手?”谢云辞忍不住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过尖锐,甚至有些忘恩负义。
可江清砚只是笑了笑。
他拿起那卷《通鉴》,翻开之前看到的那页,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若真想对我不利,昨夜有无数次机会。况且——”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谢云辞脸上。
“我既然敢救你,自然有把握,你不会。”
谢云辞怔住了。
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纯粹得近乎天真,却又坚定得不容置疑。在这个人人自危、步步为营的世道里,这样的信任太罕见,也太珍贵。
珍贵到让他心头那点仅存的猜疑和防备,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殿外,天光渐亮。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透过破庙顶上的窟窿照进来,落在积满灰尘的供桌上,将那些残破的香烛照得纤毫毕现。山鸟开始啼叫,清脆的鸣声在山谷间回荡。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一段始料未及的同行之路,也在此刻悄然展开。
江清砚重新低下头看书,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安静而专注。谢云辞靠在墙边,闭目养神,手却无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褪色的平安扣贴着肌肤,传来温热的触感。
许多年后,当谢云辞再回想这个破庙里的清晨,他依然会清晰地记得那缕光,那卷书,和那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苍白清瘦的身影。
命运的红线在那一刻悄然系紧。
而他们谁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波澜壮阔、生死与共的岁月。
但此刻,在这座荒山破庙里,只有晨光、书香,和两个少年之间,刚刚萌芽的、无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