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墨毒惊敌
晨光彻底漫过山脊时,忠伯揣着几个铜钱和江清砚写就的简短信笺,匆匆下山报官去了。
破庙里只剩下江清砚和谢云辞两人。
江清砚依旧坐在褥子上看书,偶尔提笔在书页边角批注几行小字。他写字时背脊挺得很直,握笔的姿势标准得像是从字帖里拓下来的,只是手腕微微发抖——那是体力不支的迹象。
谢云辞靠墙坐着,闭目调息。麻药效力过去后,伤口开始传来阵阵钝痛,像是有把钝刀在皮肉里慢慢磨。但他习惯了,比这更重的伤他也受过,只要能喘气,就得活着。
只是这一次,有些不同。
他悄悄睁开一条缝,目光落在江清砚身上。少年垂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这破庙是翰林院的藏书阁。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昨夜那些精妙的机关、凌厉的银针、还有那筒一击制敌的暗器,都出自这双握笔的手?
“你的机关术,”谢云辞忽然开口,“师承何人?”
江清砚笔尖顿了顿,抬起头:“没有师承。书上看的。”
“书上?”谢云辞挑眉,“什么书能教这些?”
“《墨子》《淮南子》《梦溪笔谈》,还有前朝将作监的一些散佚笔记。”江清砚答得流畅,像是早料到他会问,“墨家尚巧,善守御;道家重机变,讲顺势而为。融会贯通,再加以推演,便是机关术。”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谢云辞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那得翻烂多少书,画废多少图纸,又独自在暗室里试验过多少次失败?
“那毒烟呢?”谢云辞继续问,“也是书上看的?”
这次江清砚沉默了片刻。
他放下笔,从药箱里取出那个装“松筋散”的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点淡黄色的粉末在掌心。粉末细如粉尘,在晨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这是‘曼陀罗花粉’混合‘醉鱼草’根茎研磨而成,佐以几味引药。”他声音平静,像是在讲解一道菜谱,“曼陀罗致幻,醉鱼草麻痹,吸入后十二个时辰内浑身无力,口不能言。剂量控制得当,不伤性命。”
“你试过?”
“试过。”江清砚抬眼看他,眸子里有种近乎天真的坦然,“在老鼠、野狗身上试过,也在自己身上试过。”
谢云辞心头一震。
“为何要学这些?”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比预想的要沉。
江清砚重新塞好瓷瓶,轻轻摩挲着瓶身上细腻的冰裂纹。
“我五岁那年,家中遭过一次贼。”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那贼看我体弱,想将我掳走换赎金。我娘拼死护我,被砍了一刀。我爹赶到时,贼人已翻墙逃走。”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苍翠的山林。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琢磨这些。起初只是想,若有下次,我至少要有能力自保,不拖累爹娘。后来爹娘相继病故,这念头就更重了——我总得活着,活着去京城,考取功名,完成他们的遗愿。”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谢云辞却听出了话外的重量。一个自幼体弱、父母双亡的少年,独自撑着一口气走到今天,手里攥着的不仅是笔墨纸砚,还有那些藏在书箱底层的毒药和暗器。
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生存智慧。
“你爹娘……”谢云辞开口,又顿住。他本不是多话的人,更不善安慰。
“病故了。”江清砚接得自然,脸上没什么悲戚,只有一种沉淀后的平静,“娘是积劳成疾,爹是伤心过度。都是命数。”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远处传来山雀清脆的啼鸣,衬得这沉默愈发厚重。谢云辞看着江清砚低头整理书卷的侧影,忽然觉得胸口那枚平安扣烫得厉害。
“你的伤,”江清砚忽然转开话题,放下书走过来,“该换药了。”
谢云辞没有拒绝。他解开衣带,露出包扎好的伤口。江清砚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拆开布条,查看缝合处——没有红肿,没有渗液,愈合得比预想中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