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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关怀（第1页）

男人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睡眠终于光顾他，使他表现出安稳的表情。童磨首先着手处理掉那些熏香，它们闻起来像是雨后土壤里腐烂的不明物质被挖出来辅以芥子陈皮芝麻等一系列香料熬制，再混着丁香栀子凝固成燃料使用的味道。过于浓烈的香薰不利于病患康复，但是诚实地讲，倒掉它们纯粹出自童磨的个人好恶，熏香的味道非常糟糕，品味几乎和鬼舞辻无惨有一拼。

抱歉，鬼舞辻无惨先生，至少你偶尔有品味好的时候。

童磨不太抱歉地耸了耸肩。

他观察四周。教主独享的宽敞房间构造有点像童磨作为万世极乐教教主降生之初目睹的那间屋子，里面摆满屏风和收藏品，还有一些奇妙的、不知用途的老旧物品。童磨不难推测它们是什么：人们喜欢保存一些来自过去的东西，无论它是否能投入使用。当然，还有像蝴蝶忍那样永远携带的类型，他们称之为铭记。

只要从物品倒推，就能得到足够操纵他人的筹码，不过，童磨决定主动放弃，毕竟他原本的目的既不是揭穿冒牌货，也不是接手这个信徒团体，他只是在普通地救赎渴望得救的人，将手递给他们。

尽管他得到过“那根本不是救赎”的评价。

佩戴蝴蝶发饰的女性是第一个。在和百年前的鬼杀队搞好关系的轮回里，还有许多人类对他做出尖锐评价。童磨记得其中一位，她是当代炎柱的继子，厌恶谎言和弯绕，童磨自然成了她最讨厌的搭档。她讨厌童磨不分对象握住对方的手的行为。

“那根本不是救赎。”有一回她开口道，“他们向你求救，然后你拉住他们的手，给他们虚假的希望，让他们沉浸在甜蜜的想象里……你只是在做这种事情。我认可你把谎言维持到死亡为止的决心，与其说是拯救，你更像是在为他们做临终关怀而已。”

童磨当即决定喜欢她，然后决定喜欢临终关怀这个词语。“嗯？难道是风俗不同？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救赎？”童磨用困惑的脸面对她，“我做的事情和你们握着快要死掉的队员的手、告诉他们被袭击的人已经转移到安全地带差不多——我知道你们的处理方式！即使那些人早就死掉，你们也不会说出真相吧？脆弱的人类需要谎言。”

他们进行了一些友好（童磨认为）的交流。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关系自那之后变得更糟糕了。

童磨很难搞清楚其他人生气的原因。鬼杀队的人类很坚强，即使坚强到他们的程度，仍有无数在夜里垂泪、恨不得放下武器的时刻，那么普通人就更需要他的救赎了，完美的逻辑！

他安静地守在男人的枕边，听到男人的口中冒出一两个音节，听着像是一个常见的名字。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将童磨当成了那个人，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反复确认其存在。他称呼那名字为他的孩子。

童磨不介意赐予他一场好梦，他的存在意义就是向他人伸手。因此，他轻声回应道：“我在这里。”

第二天清晨，许久未曾露面的教主公开出现在信徒面前，他的脸依然被纯白遮挡，周身的香薰气味却淡了许多。他祝福所有信徒，并告知他们自己听到了神明的声音——时隔多日，神明在他的耳边低语，告诉他是时候选择一位内侍。正巧万世院童磨拥有纯洁的象征，所以……

童磨顺理成章地出入那间屋子，担任信徒寻求指引时的旁听者。很快他不再只是单纯的旁听者，反倒替代教主原本的工作。现在的信徒和五十年前、一百年前乃至一百五十年前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们的痛苦无非来自家庭、死去的鬼魂和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倾听他们，流一两滴泪，提一些建议，然后他们就会擦着鼻涕感激涕零地离开。童磨是他们选定的树洞，内里空空荡荡，可以放心丢进所有负担的秘密。

童磨的其余工作则相当零散，交易、接待新的逃难者、进行栽培活动——附近的村庄传来居民在夜半失踪的消息，据说有咀嚼声在空无一人的木屋响起。他从身处鬼杀队的记忆里调出紫藤花的培育方式，将它们种植在宅邸外围，避免低等级的鬼趁着夜色进来觅食。

虚弱的教主大人不怎么在乎他做的事情。男人经常进入一种梦游般的状态，频繁吐露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谈过他的父亲。

“我的父亲认为我不学无术。他希望我出人头地，带领着家族……但我让他失望了。我平庸……普通……一无是处……直到他死为止，我都是这样。”

他谈过他的孩子。

“一郎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听话，乖巧，按照我的想法做事。他想成为医生，我全力支持他。哈哈，我的房间里还留着他的书，现在它们……万世院，随便你怎么处理。”他喘息几声，"他离开了我。他……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肯定有人把他推进河里。他们怎么能说他是自己——"

他谈过神明。

“我从未听到过神的声音。”

男人说。他躺在雪白的被褥间，声音微不可闻。在所有他重复吐露的罪孽和担忧中，童磨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自白。

“我向神祈祷过，但神不回应我，神不愿意饶恕我。神不让一郎来到我的身边，哪怕是声音——”

他的脸上显现苍白的颜色，死亡的气息愈加浓郁，以至于童磨带着怜悯的神情捧住他的双颊，将它平稳地搁置在膝上：这还是特殊席位耶！只有将死之人有资格前往。

“神怎么会惩罚教主大人呢？”童磨露出讽刺的微笑，“教主大人，这正是考验啊！是指引迷茫的灵魂前往极乐世界之前的考验，能耐得住寂寞的教主真了不起。”

“极乐世界？”

“喔。是一郎早就等待着教主大人的世界，在那里犯下的错误都会被原谅、失去的都会回到身边。很不错吧？”

“一郎……会在那边？”

“会带着笑容说‘欢迎回家，父亲大人’哦。”

童磨柔和道。他注视着男人的神情变化，直到那双半瞎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遐想——他望着虚空，目光逐渐黯淡。

童磨没有听到呼吸声。他的指腹之下，属于活生生的人类的抽搐和颤动消去，剩余一片死寂，恰如他的鬼同僚的脉搏。

他任由失去生机的头颅枕在膝盖，观赏男人临终时姑且算是幸福的表情。他的任务完成了。

“晚安。”

童磨祝福道。他开始思考适合这颗头颅的埋葬方式，以及本教的未来：哎呀，好麻烦，干脆就地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