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正厅的炭盆燃着微弱的炭火,火星偶尔“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满室的寒气。贾母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上,脸色苍白如纸,眼角的皱纹在昏黄烛火下愈发深刻。她手里攥着一方素色帕子,帕子边缘已被摩挲得发毛,眼神浑浊地望着厅外飘落的雪粒,神色间满是疲惫与忧戚。尤氏刚将平儿送来的笔墨纸砚安置好,正想上前给贾母添杯热茶,院门外就传来邢夫人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裹挟着一股寒气闯了进来。
一、寒厅议·邢夫发难逐罪眷
“母亲,儿媳有话要说。”邢夫人一进门便直奔主题,身上的青缎夹背心沾着雪沫,尚未融化,映得她本就严肃的脸庞更添几分冷硬。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先问安,而是径直站在贾母面前,双手交叠在身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贾母缓缓抬眼,目光在邢夫人脸上停留片刻,声音虚弱却依旧带着几分威严:“有话慢慢说,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邢夫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母亲,如今荣府是什么光景,您心里清楚。宁府被抄,贾珍、贾蓉获罪,尤氏母女本就是罪眷,如今寄住在府里,每日要吃要喝,还要占用府里的物资。咱们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老太太的人参汤都减了次数,哪里还有余粮养活闲人?”
这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厅内的沉寂。尤氏正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温热的茶水溅在指尖,烫得她微微蹙眉,却不敢作声,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半旧的青布鞋,鞋面沾着的雪水已经浸湿了鞋边。
“邢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贾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怒意,“尤氏是贾珍的媳妇,惜春是咱们贾家的姑娘,如今宁府遭了难,她们无家可归,荣府不收留,难道让她们流落街头不成?”
“母亲,话可不能这么说!”邢夫人立刻反驳,音量也提高了几分,“她们是宁府的人,宁府犯事,与咱们荣府何干?咱们好心收留她们几日已是仁至义尽,如今府里境况艰难,下人们的月钱都快发不出来了,再这样养着闲人,迟早要被拖垮!依我看,不如让她们回宁府去,就算宁府被封了,总能找个地方落脚,总比在这儿蹭吃蹭喝强!”
“蹭吃蹭喝?”贾母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帕子攥得更紧,“邢夫人,你摸着良心说说,尤氏母女在府里,哪日不是谨小慎微?她们吃的是残羹冷炙,穿的是旧衣破袄,何曾多占过府里半点便宜?你弟弟邢德全来府里借钱,我可曾说过一个不字?如今轮到贾家自己人了,你倒说起这种话来!”
二、唇枪急·尤氏忍辱诉委屈
尤氏再也忍不住,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邢夫人,我知道如今府里艰难,我和惜春每日都只吃两顿粗米,从未敢多要半分东西。我在宁府这些年,恪守本分,从未参与过贾珍父子的那些龌龊事,如今跟着受这样的闲气,实在是……”
话未说完,就被邢夫人打断:“尤氏,你倒会说!宁府出了那样的事,你身为当家奶奶,难辞其咎!如今还敢在老太太面前抱怨,真是不知好歹!”
“邢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尤氏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倔强,“我虽为宁府奶奶,可贾珍父子的所作所为,我从未纵容,更未参与。抄家那日,我也是受害者,若不是平儿暗中相助,我和惜春恐怕早已性命不保。如今寄人篱下,我已百般忍让,只求能给惜春一个安稳的住处,让她能读书识字,将来有个依靠,这难道也有错吗?”
邢夫人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尤氏身上半旧的青绸夹袄,语气带着讥讽:“读书识字?如今是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读书识字?惜春是宁府的罪眷,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还敢提这样的要求!我看你就是不安分,想借着惜春读书的由头,在府里长长久久地赖下去!”
尤氏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她想起昨日惜春抱着新得的毛笔,眼里闪烁的欢喜光芒,想起女儿趴在桌上认真画画的模样,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知道,在邢夫人眼里,她们母女俩永远都是多余的累赘,是宁府的污点。
三、玉光寒·通灵感应显异象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际,宝玉从潇湘馆赶来给贾母请安,刚一进门,就感受到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他颈间的通灵宝玉突然泛起一阵淡淡的寒光,那光芒冰冷刺骨,与往日的温润截然不同,表面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篆字在寒光中隐隐闪烁,像是在感应着厅内的冲突与怨气。
“老太太,邢夫人,尤嫂子。”宝玉走上前,对着三人行了一礼,目光落在尤氏苍白的脸上,又看了看邢夫人怒气冲冲的模样,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
贾母见宝玉来了,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宝玉来了,你来得正好,你说说,尤氏母女在府里,可有半点不安分?邢夫人非要把她们赶走,你觉得合适吗?”
宝玉看着颈间泛着寒光的通灵宝玉,又想起昨日惜春画大观园图时的专注与欢喜,开口说道:“老太太,邢夫人,尤嫂子和惜春妹妹在府里一向安分守己,从未给府里添麻烦。惜春妹妹年纪尚小,正是读书识字的年纪,让她跟着迎春姐姐读书,也是好事。如今府里虽难,但若因此赶走自己人,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咱们贾家凉薄?”
“宝玉,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邢夫人瞪了宝玉一眼,“府里的难处,你哪里知道?下人们的月钱拖了三个月没发,库房里的米粮只够支撑半个月,再养着她们,咱们大家都得喝西北风!”
“邢夫人,钱财乃身外之物,亲情才是最重要的。”宝玉据理力争,“宁府遭难,尤嫂子和惜春妹妹已是无家可归,咱们若再将她们赶走,她们能去哪里?难道真要让她们冻死饿死在街头吗?当年林妹妹初进府时,也是无依无靠,老太太您百般疼爱,如今怎么就不能对惜春妹妹多些怜惜?”
宝玉的话像一根针,刺痛了贾母的心。她想起黛玉初进府时的模样,瘦弱单薄,满眼怯意,如今却已是阴阳相隔。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尤氏身上,语气带着几分疲惫:“邢夫人,宝玉说得对,亲情为重。尤氏母女就留在府里吧,往后府里的用度,咱们再想办法节省便是。”
四、隙难弥·婆媳反目留隐患
邢夫人见贾母执意要留下尤氏母女,脸色愈发难看,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母亲,您就是太心软了!您这样纵容她们,迟早会给府里惹来大祸!宁府的罪案还没了结,说不定哪天官府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咱们荣府也会被牵连!”
“邢夫人,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贾母的怒气再次被点燃,“尤氏母女清清白白,官府要查,自然会还她们一个公道!你若是实在容不下她们,那我就把她们接到我这正房来住,我自己养着她们,不用你操心!”
邢夫人没想到贾母会如此维护尤氏母女,一时语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尴尬。她知道贾母的脾气,一旦下定决心,就很难改变。她咬了咬牙,不再争辩,只是冷冷地说道:“母亲既然执意如此,儿媳也无话可说。只是往后府里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别怪儿媳没有提醒过您!”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脚步重重地踩在青石板上,带着一股怒气,消失在风雪中。
邢夫人走后,厅内陷入一片沉寂。贾母靠在太师椅上,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尤氏走上前,给贾母轻轻捶着背,声音带着感激:“多谢老太太维护,我和惜春定会安分守己,不给府里添麻烦。”
贾母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罢了,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邢夫人那个人,就是太看重钱财,又没什么主见,总爱听别人的闲话。往后你们在府里住着,难免会受委屈,凡事多忍忍,有我在,不会让你们真的受了欺负。”
宝玉看着颈间的通灵宝玉,寒光渐渐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知道,邢夫人这一走,心里必定怨恨,往后府里的矛盾怕是少不了。而通灵宝玉刚才的异象,似乎也在预示着,这场婆媳之争并非简单的家务事,背后或许还隐藏着更深的危机。
雪还在下,荣府的庭院里,素白的积雪覆盖了一切,却掩盖不住府内涌动的暗流。尤氏母女的命运,荣府的未来,都像这漫天飞雪一样,充满了未知与迷茫。而邢夫人与贾母之间的裂痕,如同庭院里被积雪压弯的枝桠,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断裂,给这座本就风雨飘摇的百年望族,带来更大的灾祸。